时间仿佛被那巨大的阴影凝固了。
暗金色的鳞片如同夕阳下最后、也是最浓烈的一笔，带着压倒性的存在感，覆盖了视野里所有的天空。那对缓缓扇动的巨翼搅动着气流，带来低沉如闷雷般的呼啸，卷起地面更多的尘土——虽然其中大部分立刻又被那变异【清洁术】残留的诡异效果给“净化”掉了，导致扬尘变得断断续续，显得有些…尴尬。
龙威如实质的海啸，冲刷着后院中每一个渺小的生灵。
地精波波利和两个食人魔保镖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像三滩烂泥一样匍匐在地，除了发抖和发出无意义的呜咽，做不出任何反应。对于他们这种生物来说，直面真龙的威压，没当场失禁已经算是神经坚韧了。
格温·铁盾，忠诚的女骑士，她的身体在本能地颤抖，膝盖发软，但她依旧死死咬着牙，双手紧握着重剑，倔强地、摇摇晃晃地试图将莱昂完全挡在自己身后。她的骑士信条里没有在主人面前率先倒下的选项，即使面对的是不可战胜的神话生物。只是那剑尖的颤抖，暴露了她内心的极致恐惧。
老管家阿尔弗雷德是现场唯一还能保持基本镇定的人。他虽然没有像格温那样做出明显的防御姿态，但微微弓起的背脊和镜片后锐利到极点的目光，显示他正处于一种高度警戒的状态，仿佛一头年迈但经验丰富的猎犬，在评估着无法力敌的对手，并计算着一切可能保护主人的微小机会。他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确保自己处于莱昂和那只巨兽视线之间最直接的位置。
而我们的主角，莱昂·阿波卡利斯男爵，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心脏疯狂擂鼓，撞击着胸腔，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让他耳鸣阵阵。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对巨大的、冰冷的琥珀色竖瞳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龙！真的龙！这种只存在于吟游诗人夸张故事和古老壁画里的终极生物，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这破败得连地精都嫌弃的领地上空？
它想干什么？觅食？就我们这点肉，够它塞牙缝吗？还是它飞累了，想找个地方落脚？男爵府够结实吗？——显然不够！或者…它是被刚才卷轴那失败的动静吸引来的？莱昂脑子里闪过无数荒诞而惊恐的念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那个清晰、冰冷，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与渴望的年轻女声，再次如同雷鸣般直接轰入每个人的脑海：
“刚才…那亮闪闪的东西…是什么？”
“还有…”
“那味道…好奇特…”
亮闪闪？味道？
莱昂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两张因为魔力耗尽而变得黯淡、边缘焦糊、甚至还在冒着一缕微不足道青烟的马皮卷轴残骸。
亮闪闪？这东西跟“亮闪闪”这三个字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除了那劣质魔晶粉爆炸后残留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偶尔在特定角度下才能反射一丁点夕阳余晖的杂质颗粒…
等等！
莱昂的心脏猛地一跳！地精！龙族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这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传说！难道…难道这头龙…她…她指的是这个？！她看上我这失败品上那点可怜的、几乎不存在的反光了？！
这个念头太过荒谬，以至于莱昂差点以为自己是因为过度恐惧而产生了幻觉。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天空中的巨龙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她巨大的头颅又降低了一些，鼻孔微微翕动，喷出两道炽热的白气，如同小型蒸汽风暴，瞬间将下方一片刺棘草烤得焦黄。
那冰冷的龙瞳锁定了莱昂…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他手中的“垃圾”。
“渺小的生物…把你手中那发出诱人光芒和奇特焦香的东西…献上来。”
脑海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虽然那形容词（诱人光芒？奇特焦香？）让莱昂觉得这头龙的审美和嗅觉可能有点问题。
“少…少爷…”格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但她握剑的手更紧了，“别…别过去…”
阿尔弗雷德微微侧头，用极低的声音急促道：“少爷，照她说的做！不要激怒她！”老管家的经验告诉他，在这种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顺从是唯一可能活下去的选择。
莱昂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发疼。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如同死狗的地精和食人魔，又看了看身前颤抖却坚定的格温，以及紧张万分的老管家。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几乎要让他瘫软的恐惧，颤抖着双腿，向前迈了一小步。格温想拉住他，却被阿尔弗雷德用眼神严厉制止了。
莱昂举起手中那两张破马皮，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显得异常尖锐和滑稽：“伟…伟大的巨龙！您…您说的是这个吗？这只是一次失败的魔法实验的残渣…它…它并不值钱…”
“嗯——？”巨龙发出一声拖长的鼻音，带着明显的不满，空气中的威压瞬间加重了几分，莱昂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喜欢…尽管拿去！尽管拿去！”莱昂吓得差点把卷轴残骸直接扔出去，但又强行忍住，只是高高举着。
一股无形的、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住了那两张破马皮，将它们轻飘飘地从莱昂手中夺走，飞向空中，最终悬浮在那巨大的龙瞳前方，小得如同两片微不足道的头皮屑。
巨龙那琥珀色的竖瞳微微转动，仔细地、近乎痴迷地…审视着那两张破皮子上偶尔闪烁的、微弱的、劣质魔晶粉的反光…以及那被莱昂魔力烤焦的边缘散发出的淡淡焦糊味…
时间一秒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下方的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那巨大的龙首似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仿佛表示满意。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两张破马皮…消失了！仿佛被收入了一个看不见的空间。
“…有趣的小玩意儿。”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感似乎减少了一点点，多了些…意犹未尽？“虽然能量低微，形式粗陋，但这光芒…独特。这焦香…醇厚。”
莱昂：“…”他现在百分百确定，这头龙的审美绝对有严重偏差！
“渺小的人类型领主。”巨龙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莱昂身上，“你，制造了它？”
“是…是的！伟大的巨龙！”莱昂赶紧承认，脑子飞速转动。这头龙好像对这东西感兴趣？或许…这是个机会？一个能活下去，甚至…解决眼前债务危机的机会？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这是我…我们领地特有的…魔法工艺品！”莱昂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甚至带上了一丝自豪（虽然他内心慌得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我们称它为…【闪亮焦香清洁卷轴】！兼具清洁、抛光、轻微治疗以及…呃…艺术收藏价值！”他开始胡编乱造，把能想到的词都往上堆。
阿尔弗雷德和格温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少爷的胆子…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居然敢对着一头龙胡说八道？
地精波波利虽然吓得要死，但听到“价值”两个字，地精的本能让他耳朵下意识地竖了起来。
巨龙似乎真的被勾起了兴趣。“艺术收藏价值？”她重复了一遍，龙瞳微微眯起，“…继续说。”
“是！是的！”莱昂见似乎有戏，胆子更肥了，虽然腿肚子还在转筋，“您刚才看到的，只是最基础、最简陋的试验品！我们还能制作更大、更闪亮、焦香味更浓郁…哦不，是魔力效果更强大的版本！那光芒，足以照亮整个夜空！那…焦香，足以…呃…沁龙心脾！”他实在编不下去了。
“更大…更闪亮…”巨龙的语调明显上扬，透露出强烈的兴趣，“…很好。渺小的领主，你引起了我的好奇。”
她巨大的头颅转动，扫视了一下下方狼藉的院子，以及那几个瘫在地上的“东西”（波波利和食人魔），语气重新变得淡漠：“看来你这里有些…小麻烦。”
莱昂心中狂喜！机会来了！
他立刻摆出一副愁苦万分、受尽欺凌的表情，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指向地上的波波利：“伟大的巨龙明鉴！这个地精！他是邪恶的金闪闪商会的经理！他逼债上门，不仅要抢走我最后的财产，还要抓走我忠诚的骑士！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被迫制作卷轴试图抵债…呜呜呜…”他甚至还努力挤出了两滴眼泪。
波波利听到这话，吓得魂飞魄散，想要尖叫辩解，但在龙威下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巨龙的目光冷漠地扫过地精，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蝼蚁。
“债务？多少？”
“五…五十枚金币！”莱昂赶紧报数。
“五十枚金币…”巨龙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仿佛在说“就这？”。
她巨大的爪子（仅仅是其中一个指尖就比莱昂整个人还大）在空中随意一划。一道细微的空间裂缝出现，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一小堆金灿灿的东西掉了出来，精准地落在了波波利的面前。
那是一堆金币！粗略看去，绝对不止五十枚！它们纯度极高，闪烁着诱人的光芒，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几颗切割粗糙但个头不小的宝石！
金光和宝光瞬间驱散了院子的灰暗，也照亮了波波利因为极度恐惧和突然暴富而扭曲的绿脸。
“这些，够了吗？”巨龙的声音毫无波澜。
波波利看着眼前那堆足以买下好几个闪耀金币领的财宝，眼睛瞪得溜圆，口水不自觉流了出来，恐惧瞬间被贪婪取代，脑袋点得如同捣蒜：“够！够！太够了！伟大的巨龙！慷慨的巨龙！您真是…”
“滚。”
冰冷的命令直接截断了他的谄媚。
波波利和两个刚刚因为财宝光芒而稍微回过神来的食人魔，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抱起那堆金币宝石（食人魔甚至因为抢着拿而互相撞了一下），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逃离了这个让他们经历了一生中最极致恐惧和最大惊喜的地方，连头都不敢回。
债务…就这么解决了？莱昂看着地精狼狈逃窜的背影，感觉像在做梦。而且是用一种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解决的！
“渺小的领主。”巨龙的声音将莱昂从恍惚中拉回，“你的债务解决了。现在，履行你的承诺。”
“承诺？”莱昂一愣。
“更大、更闪亮的…【闪亮焦香清洁卷轴】。”巨龙提醒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期待，“我给你时间制作。我会…暂时留在附近。不要试图欺骗我，或者逃跑。否则…”
她没有说完，但那骤然再次增强、仿佛要将灵魂冻结的龙威，已经说明了一切。
说完，不等莱昂回应，那巨大的暗金色巨龙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双翼猛地一振，卷起一阵真正的狂风，庞大的身躯优雅地腾空而起，向着领地附近那片荒芜而险峻的山脉方向飞去，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逐渐深邃的夜幕中。
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后院中剩下的三人，仿佛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几乎同时软倒在地。
格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内衬，重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阿尔弗雷德扶着一块石头，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呼吸急促。莱昂直接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望着开始闪烁星光的夜空，感觉心脏还在疯狂跳动，浑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死里逃生。
而且…还莫名其妙地还清了债务？
但…他们似乎惹上了一个更大、更恐怖的麻烦。
“少…少爷…”格温带着哭音，颤巍巍地问，“我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它…它还要更大的…”
莱昂躺在地上，望着星空，突然发出一阵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声音：“哈哈…哈哈哈…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做卷轴啊！做更大！更闪亮！焦香味更浓郁的卷轴！不然我们就要变成龙粪了！”
他猛地坐起来，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极度后怕、荒谬绝伦和破罐破摔的兴奋表情。
“阿尔弗雷德！格温！我们的好日子…不，是我们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赶紧起来！我们去把那只冻死的老马剩下的皮都扒了！还有那些爆炸的魔晶粉！全部找出来！”
“我们得在那位巨龙‘女士’失去耐心之前，给她造出一个…能亮瞎她龙眼的超级大卷轴！”
莱昂的声音在荒原的夜风中飘荡，带着一丝疯狂的意味。
闪耀金币领的破产男爵，他的债务危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暂时解除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对“亮晶晶”和“焦香味”有着诡异癖好的巨龙债主，以及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帝国的公主或许正在深宫中烦恼，魔法学院的高材生或许正在灯下苦读，精灵还在森林里歌唱，兽人还在草原上奔跑…她们都不知道，命运的丝线，已经开始向着南部荒原上这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悄然汇聚。
而这一切，始于一锅用老马皮、鸡毛、井水和爆炸魔晶粉熬制出的…失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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