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擎山带着阿黄一步踏入那光怪陆离的通道,周遭景象瞬间剧变,仿佛从一个有序的世界猛地扎进了一锅被疯狂搅拌的、沸腾的颜料缸。
空间失去了稳定的形态,时而拉伸成无限长的细线,时而压缩成令人窒息的薄片。时间如同患了疟疾,忽而狂奔如电,忽而凝滞如胶。色彩不再是物体的属性,而是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如同粘稠的油彩般在空中流淌、碰撞、混合出各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色调。耳边充斥着无数种矛盾的声响:尖锐的嘶鸣与低沉的咆哮交织,悦耳的仙乐与刺耳的噪音重叠,甚至还有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寂静的轰鸣”。
这里的法则,与之前经历的任何一方空间都截然不同。仙域的秩序、妖域的野性,在此地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此地存在的,只有最极致的混乱、扭曲与……荒诞!
“汪汪汪?!”阿黄刚一落地,就发出一连串惊疑不定的叫声。它四只爪子下的“地面”软绵绵的,仿佛踩在巨大的果冻上,还带着温热感。它低头嗅了嗅,那“果冻”地面竟然泛起一圈涟漪,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带着嘲弄表情的人脸,旋即又消失不见。远处,一座本该是山峰的地方,此刻却像融化的蜡烛般缓缓流淌下来,而一条本该是河流的存在,却凝固在半空,如同扭曲的玻璃雕塑,内部冻结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仿佛在挣扎的生物虚影。
更让阿黄炸毛的是,它感觉自己一身磅礴的妖力(或者说,经过混沌精华洗礼后更精纯的力量)在此地运转得极其别扭,时灵时不灵,仿佛被套上了无数重混乱的枷锁。它试图喷出一口火焰警告这片天地,结果吐出来的却是一串五彩斑斓的、散发着甜腻香味的泡泡,泡泡炸开,里面掉出几条活蹦乱跳、唱着跑调歌谣的金属小鱼。
阿黄:“???”它傻眼了,甩了甩脑袋,怀疑狗生。
厉擎山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片光怪陆离的天地。他周身那无形的绝对领域依旧存在,任何试图靠近的混乱法则与诡异现象,在进入他三尺范围时,都会如同遇到了最终的“理”,被迫显化出某种相对稳定的临时形态,然后被他无视。
“法则崩坏,逻辑混乱,概念扭曲……倒是名不虚传。”厉擎山点评道,语气中非但没有不适,反而带着一丝发现新玩具的好奇,“此地倒是有点意思,万物皆无定形,万法皆无定则。寻常修士至此,恐怕不消片刻,便会道心崩溃,要么疯癫,要么被同化成此地混乱的一部分。”
他弯腰,从脚下那“果冻地面”上随手捞起一捧“物质”,那物质在他手中不断变幻,时而如流沙,时而如坚冰,时而如跳跃的光点。“构成此地的基础‘规则粒子’都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叠加态,观测者自身的认知与意识,会极大影响其最终呈现……嗯,有点‘心想事成’却又‘事与愿违’的悖论美感。”
阿黄似懂非懂地听着,努力不去看那些唱着歌的金属鱼,用脑袋蹭了蹭厉擎山的腿,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显然不太喜欢这个鬼地方。
“既来之,则安之。”厉擎山揉了揉它的脑袋,“此地虽乱,却也藏着别处没有的乐趣。正好磨磨你的性子,别整天就知道用蛮力。”
正说着,前方那如同融化蜡像般的“山”后面,忽然转出来一个……生物?
其形态极其难以描述。它大致呈圆球状,表面覆盖着不断变换图案的绒毛,这些图案时而是复杂的几何图形,时而是哭笑脸谱,时而是完全无法理解的扭曲符号。圆球下方生长着十几条粗细不一、材质各异的“腿”,有的是机械足,有的是触手,有的是木质拐杖,甚至还有一条是不断滴落着彩虹色液体的光柱。圆球上方则顶着三颗不断旋转、互斥互吸的头颅:一颗是不断喷吐着肥皂泡的金属鸟头,一颗是流淌着泪珠状火焰的石头人头,最后一颗则是一颗不断开合、念叨着莫名其妙箴言(如“三角形的内角和是170度”、“沉默的声音是绿色”)的向日葵。
这怪诞生物看到厉擎山和阿黄,三颗头颅同时停止旋转,六只(?)形态各异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金属鸟头开口,发出叮叮当当如同敲击破锣的声音:“未知变量入侵!逻辑冲突!进行认知匹配……匹配失败!启动应急预案:滑稽驱逐协议!”
石头人头流淌的火焰泪珠猛地旺盛:“悲伤!巨大的悲伤!陌生的存在带来了不协调的忧郁!需要用热情的火焰拥抱净化!”
向日葵头开合得更快:“定义!必须重新定义!根据《怪域生存手册》第π章第√-1条,未知先验存在需被归类为‘暂时不可名状的暂时性暂时’!”
随着它们的话语,那怪诞生物动了起来。它那十几条乱七八糟的腿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力学原理的方式协调运动,朝着厉擎山冲来。金属鸟头喷出的肥皂泡变得巨大,内部浮现出各种扭曲的、试图引人发笑的鬼脸;石头人头的火焰泪珠化作一条炽热的火鞭,抽打过来,却带着一股令人莫名想哭的悲伤意境;向日葵头则持续散发着混乱的、试图篡改认知的精神波动。
这攻击方式,可谓物理、能量、精神三重污染,还附带荒诞干扰。
阿黄龇牙咧嘴,虽然觉得对方很怪,但护主的本能让它准备扑上去。然而它刚要发力,却发现自己的一条后腿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根弹簧,正在地上欢快地蹦跶,另一条前腿则变成了橡皮泥,正在拉长……
厉擎山看着这冲过来的怪诞组合,忍不住笑了:“倒是有点创意。”
他既不躲闪,也不防御,只是对着那生物,轻轻说了一个字:
“定。”
言出法随,并非以力压人,而是以一种更高层面的“逻辑”,暂时覆盖了此地的混乱法则。
那怪诞生物冲刺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它喷出的滑稽泡泡定在半空,里面的鬼脸表情凝固;火焰泪鞭停滞,悲伤的意境卡壳;向日葵头的絮叨也变成了无意义的单音节重复。
它那三颗头颅上的眼睛,同时瞪大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仿佛遇到了一个无法用它们那套混乱逻辑理解的bug。
厉擎山走上前,好奇地戳了戳那金属鸟头,鸟头发出“梆”的一声脆响。他又摸了摸那流淌的火焰,火焰传来温暖的触感,并无灼烧之意,反而有种抚慰人心的奇异力量。最后,他看向那朵向日葵,听着它卡壳的絮叨,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并非纯粹的混乱,而是在混乱的表象下,遵循着某种更深层、更诡异的‘悖论法则’。”厉擎山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所有现象都内含着自身的对立面,所有逻辑都建立在自我否定的基础上。有趣,实在有趣。”
他打了个响指。
那“定”字法则解除。
怪诞生物恢复了行动能力,却不再攻击,三颗头颅上的困惑变成了强烈的好奇,围着厉擎山和阿黄(阿黄的腿也恢复了原状,心有余悸地躲到主人身后)转来转去,发出各种意义不明的叽叽喳喳声。
厉擎山似乎能理解它们的“语言”,点了点头,随口用几句同样蕴含悖论的话回应(例如:“我从未存在,故我无处不在”、“此刻永逝,故而永恒”)。
那怪诞生物仿佛听到了至高真理,激动得浑身绒毛乱抖,十几条腿欢快地跳起了扭曲的舞蹈,然后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有一座由各种废弃乐器搭建而成、不断发出无序交响乐的歪斜城堡——示意厉擎山跟着它。
厉擎山欣然前往。阿黄虽然觉得那城堡吵得狗头疼,但还是耷拉着耳朵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们见到了更多光怪陆离的景象和生物:会自己和自己下棋并且总是同时输赢的烟雾巨人;一条首尾相连、在不断吞噬自己又不断吐出新的自己的莫比乌斯环蛇;一片不断下着向上飘落的黑色雪花的森林;一群用倒影作为实体、而本体只是影子的居民……
厉擎山看得津津有味,不时驻足点评,甚至随手修改了一些过于“混乱”的法则,使其达到一种更“和谐”的混乱平衡。阿黄则从一开始的警惕、不适应,到后来渐渐麻木,甚至开始试图用尾巴去勾那些向上飘的黑色雪花玩。
他们逐渐深入怪域。厉擎山发现,这片土地并非完全无序。在极致的混乱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些相对稳定的“节点”或者“奇点”。这些节点往往由一些特别强大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定义周围小范围规则的“怪诞之主”所占据。
那座乐器城堡,便是一位“噪音公爵”的领地。城堡内部,声音有了实质的重量,尖锐的音符如同刀片般四处飞射,低沉的音波则如同粘稠的沼泽,各种旋律相互碰撞、湮灭、诞生出新的噪音。那位噪音公爵本人,是一个由无数跳动音符和破损乐器零件构成的人形生物,它正疯狂地指挥着一支由静默组成的“无声乐团”,演奏着足以让灵魂撕裂的“寂静狂想曲”。
见到厉擎山,噪音公爵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默冲击,试图将他也同化为寂静的一部分。
厉擎山只是轻轻哼唱了一段不成调的小曲。这小曲却仿佛蕴含着音律的终极真理,瞬间瓦解了噪音公爵的无声领域,并将那些混乱的音符强行整合,化作了一首短暂却异常和谐悦耳的旋律。
噪音公爵愣住了,仿佛听到了毕生追求的至高艺术,激动得所有乐器零件都在颤抖,当场就要拜师。
厉擎山婉拒,只是向它打听关于“逻辑核心”和此地最强“怪诞之主”的消息。
噪音公爵用轰隆的耳语告诉他,怪域最深处,有一座“悖论之城”,城里有一座“自指之塔”,塔里存放着或者说本身就是“逻辑核心”。而守护或者说困扰着那里的,是怪域最古老、最强大的存在之一——“千面之雾”,一位没有固定形态、本身就是所有矛盾集合体的古老意志。
辞别噪音公爵,厉擎山继续深入。沿途又经过了“颠倒花园”(那里因果倒置,先有果实后有花)、“谎言集市”(那里所有交易都用真话作为货币,但每句真话都会立刻变成谎言)等奇异地带,会见了几位形态能力各异的怪诞领主,对怪域的规则愈发了解。
阿黄也逐渐适应,甚至开始学会利用这里的混乱法则。它发现只要它“认为”自己能喷火,就真的能喷出火(虽然颜色和温度可能随机),它“觉得”自己速度很快,就真的能快成一道光(虽然方向可能不受控制)。它玩得不亦乐乎,偶尔闹出笑话,厉擎山也不纠正,只是含笑看着。
终于,在穿越了一片由凝固的悖论和流动的定理组成的“思维沙漠”后,一座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的巨城,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便是——悖论之城!
城墙由无数面相互反射的镜子构成,但镜中映出的并非真实,而是无限递归的、扭曲的、甚至完全相反的影像。城门是一个巨大的克莱因瓶入口,不断有生物从瓶口进入,同时又从瓶身某处渗出。城内的建筑违反一切几何学,塔楼向下生长,桥梁连接着同一座建筑的不同楼层,河流在屋顶奔流又在街道下静止。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层稀薄的、不断变幻色彩的雾气之中。那雾气仿佛拥有生命,时而凝聚成狰狞巨兽,时而散作万千面孔,时而又化作各种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和数学公式。它便是“千面之雾”,悖论之城的守护者,逻辑核心的纠缠体。
千面之雾感受到了厉擎山的到来,整座城市的雾气剧烈翻腾起来,无数张面孔同时转向他,发出亿万种混合着疑问、警告、好奇、排斥的混乱低语。
“外来者……定义……错误……” “恒定变量……扰乱……混沌……” “逻辑……毒药……清除……” “好奇……样本……研究……” “恐惧……未知……驱逐……”
无数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用混乱的信息流冲垮厉擎山的认知。
阿黄感到极度不适,低伏身体,发出威胁的呜呜声,周身赤金神焰明灭不定,努力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混乱侵蚀。
厉擎山却依旧平静,他望着那翻腾的千面之雾,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
“原来如此……你不是守护者,你本身就是‘逻辑核心’失控的产物,是无数矛盾法则具现化的集合体。你维护着这里的混乱,同时也被这混乱所折磨。”
他看穿了本质。这千面之雾,既是怪域的规则体现,也是一个巨大的、不断自我崩溃又重组的悖论囚徒。
“让我帮你……解脱吧。或者,让你变得……更完整。”
厉擎山微微一笑,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仿佛触动了某个终极的开关。
整个悖论之城,猛地一震!
所有镜子城墙同时爆裂! 所有荒谬建筑开始扭曲! 千面之雾发出惊天动地的、混合着亿万种情绪的咆哮,疯狂地扑向厉擎山!
怪域最终章的序幕,于此轰然拉开! 逻辑的崩坏与重塑,就在此刻!
(第四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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