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蕴含着无尽知识却也危机四伏的图书馆，重返悖论之城那光怪陆离的街道，厉擎山感觉仿佛从一个极端安静的深海浮上了喧嚣混乱的海面。液态金属路面依旧在不稳定地流淌，周围建筑的扭曲形态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了几分，仿佛整座城市都在某种无形的压力下微微颤抖。
老哈提供的线索——“逻辑的支点”，以及几位区域霸主的名号，如同几把钥匙，指向了可能接近逻辑核心的路径。厉擎山略一思忖，决定先去西边的“否定街区”，会一会那位“绝对否定者”巴布。否定，作为最直接的矛盾形式之一，或许是最容易理解和利用的“支点”。
方向在这座城市里依旧是个伪命题。厉擎山不再依赖视觉或感知去“寻找”西方，而是集中精神，在脑海中不断强化“否定”、“拒绝”、“不”的概念，同时怀中的无序令微微发烫，似乎在与城市深处某个对应的规则产生共鸣。
果然，当他们沿着一条由不断自我质疑的碎石铺成的小径前行时，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色彩逐渐褪去，只剩下黑白灰的单调层次；声音也变得单一，只剩下各种语调、各种语言的“不”、“错”、“不存在”、“无效”在空气中碰撞、回荡；连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也大多呈现出一种拒绝的姿态——门窗紧闭，墙壁上布满了尖锐的、向外的凸起，仿佛在抗拒一切外来的窥探与进入。
这里就是否定街区。一种压抑的、冰冷的、拒绝一切的氛围笼罩着这里。
街道上的“居民”也与其他区域迥异。他们大多行色匆匆，低着头，避免与任何人对视。他们的身体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自身的存在也处于一种被不断否定的状态。偶尔有交流，也是极其简洁的否定句：
“不是。”
“没有。”
“你错了。”
甚至连一个孩子不小心摔倒在地，发出的哭声都被其母亲用严厉的“不准哭！”强行打断，那孩子的眼泪在半空中就凝结成了黑色的、代表“悲伤无效”的符文，啪嗒落地粉碎。
“这地方…真他娘的让人憋得慌。”莫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仿佛每吸入一口空气，都带着“否定”的意味，要将他自身的“存在”也一并否定掉。
阿黄更是焦躁不安，它似乎极其厌恶这种全盘否定的环境，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的呜咽，周身澹澹的金光努力抵御着无形否定之力的侵蚀。
厉擎山运转轮回心法，守持本心，将那种种否定之意隔绝在外。他能感觉到，这片区域的规则极其排外，任何“肯定”的、带有“存在”意味的气息，都会引来规则的强烈反噬。
他们沿着街道深入，最终在街区中心，看到了一个奇特的“广场”。广场的地面并非液态金属，而是一片绝对的、连光线似乎都能吸走的漆黑平面，光滑如镜，却映照不出任何东西。广场中央，孤零零地矗立着一个由无数个“不”字扭曲缠绕而成的黑色王座。
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笔挺的、没有任何杂色的纯黑礼服，戴着白手套，姿态优雅如同参加宴会的贵族。但他的脸上，却戴着一张光滑的、没有任何孔洞的白色面具。他手中把玩着的，正是之前袭击厉擎山的那伙人中，礼服男子曾使用过的、在“是”与“否”之间切换的硬币，只不过他手中的这一枚，更加古朴，散发出的否定法则也更加纯粹、强大。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周身就散发着一种绝对的、否定万物的领域力场。他就是“绝对否定者”，巴布。
似乎感应到厉擎山三人的到来，尤其是感应到厉擎山身上那尚未完全收敛的、属于“有序存在”的坚定气息，巴布那戴着白色面具的脸缓缓“转”了过来。虽然没有眼睛，但一股冰冷刺骨的、直指存在本源的否定意志，如同实质般笼罩了厉擎山。
“你，不应在此。”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响彻在厉擎山的识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在宣布一条宇宙定律。
伴随着这句话，厉擎山立刻感觉到，周围空间的规则被强行改写！他所立足之处，关于“可站立”的规则被否定！脚下的支撑感瞬间消失，整个人如同要坠入无底深渊！同时，关于他“呼吸”的规则被否定，肺部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关于他“思考”的规则被否定，识海一阵混沌！
这是比之前那个礼服男子更加恐怖、更加根本的否定！直接否定存在的基础！
厉擎山脸色一白，轮回盘在识海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着意识清醒，以自身坚定不移的“道心”为基，强行对抗这股否定法则！
“我思，故我在！轮回不灭，我身永存！”
他并非用力量去硬撼，而是以一种更加宏大的、包容“否定”本身的“肯定”意志，去宣告自身的存在！轮回，连“寂灭”都可容纳，何况“否定”？
轰！
无形的法则碰撞在概念层面激烈交锋！厉擎山周身混沌光华明灭不定，身体微微颤抖，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金血，但他终究没有被这绝对的否定所抹除！他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礁石，任凭规则冲刷，我自岿然不动！
巴布那白色面具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流露出了一丝…讶异的情绪？他手中的硬币停止了切换，定格在了“否”的一面。
“有趣的…悖论。”巴布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否定’的否定。但这毫无意义。一切终将被否定，归于虚无。”
“虚无亦是存在的一种状态。”厉擎山擦去血迹，目光如炬地看着巴布，“否定之否定，即为肯定。巴布，你沉溺于绝对的否定，可知这也是一种偏执？一种被规则束缚的可怜？”
“放肆！”巴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怒意，他猛地站起身，那枚定格“否”的硬币被他高高抛起，瞬间化作一轮漆黑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否定之日”，悬浮在广场上空！
“此地规则——万物归否！”
更加恐怖的否定领域扩张开来！不仅仅是厉擎山，连莫川、阿黄，乃至整个否定街区的所有存在，都感觉到自身的一切都在被急速否定、瓦解！莫川惊恐地发现自己持剑的手臂正在变得透明！阿黄周身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
厉擎山压力倍增，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明悟。他回想起老哈的话——“否定它，它存在”。巴布的力量源于绝对的否定，但物极必反，当否定达到极致时，其本身就成了最鲜明的“存在”标志！
他不再试图以自身的“存在”去硬抗那无边的“否定”，反而…主动收敛了所有的防御，放开了心神，甚至引导着一丝那恐怖的否定之力，流入自己的识海，流向那缓缓旋转的轮回盘！
“老大！”莫川惊恐大喊。
厉擎山置之不理，他要在自身内部，上演一场“否定”与“轮回”的碰撞与融合！他要亲身验证这“逻辑的支点”！
轰隆隆——！
否定之力冲入轮回盘，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反应！厉擎山的识海仿佛要炸开，无数记忆、认知、法则感悟都在被疯狂否定、破碎！极致的痛苦几乎让他昏厥！
但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轮回盘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逆向旋转！它不再试图化解否定，而是如同磨盘般，将这极致的否定之力碾碎、包容，然后…在毁灭的尽头，催生出一点微弱的、全新的“肯定”的萌芽！
否定之否定！
卡——察！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厉擎山体内，也在巴布的否定领域中被打破了！那轮漆黑的“否定之日”剧烈晃动，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巴布闷哼一声，倒退半步，白色面具下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你…你竟然…”
厉擎山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混沌光华内敛，却多了一种洞悉矛盾的深邃。他抬手，指尖萦绕着一丝奇异的力量，那力量既包含着极致的否定，又蕴含着新生的肯定，形成了一个微小而稳定的悖论漩涡。
“多谢阁下相助，让我明白了何为‘逻辑支点’。”厉擎山平静地说道，他指尖的那丝悖论之力，与巴布的否定领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甚至隐隐在吸收、转化着周围的否定规则。
巴布死死盯着厉擎山指尖那丝力量，沉默了许久，最终，那轮“否定之日”缓缓消散，他坐回了王座，恢复了冰冷的姿态。
“滚出我的街区。”他冰冷地说道，但语气中少了几分绝对的杀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厉擎山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他对着巴布微微颔首，带着心有余悸的莫川和同样有所感悟的阿黄，转身离开了这片压抑的否定街区。
在踏出街区边界的那一刻，莫川才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吓死老子了！刚才我以为自己真的要‘不存在’了！老大，你刚才那招太险了！”
厉擎山感受着体内那丝新生的、蕴含悖论之力的“逻辑支点”，摇了摇头：“若非借助他的绝对否定之力，我也难以在短时间内领悟此法。接下来，去东边的‘循环广场’。”
有了在否定街区的经验，厉擎山如法炮制，通过强化“循环”、“重复”、“周期”等概念，引导着无序令的共鸣，很快便找到了东边的区域。
这里的景象与否定街区截然不同。色彩鲜艳明快，但却在不断重复着几种固定的搭配；声音是各种旋律片段的无缝循环，听久了让人产生一种时间停滞的错觉；建筑大多是标准的几何形体，但它们的排列、门窗的开关、甚至上面装饰的闪烁，都遵循着精确到令人发指的循环周期。
街道上的居民行动呆板，如同上了发条的人偶，重复着固定的路线和动作，脸上带着一种沉浸在循环中的麻木满足感。这里的时间感错乱得更加明显，可能一瞬间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一天，也可能呆立良久才发现只过了一秒。
循环广场的核心，是一个巨大的、由七彩琉璃铺就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有一个不断喷涌着彩色肥皂泡的喷泉，每一个肥皂泡破裂时，都会释放出一段短暂的、美好的记忆片段，然后迅速被新的肥皂泡和新的（其实是重复的）记忆所取代。
一个穿着华丽蓬蓬裙、头戴精致小王冠、容貌如同洋娃娃般完美却毫无生气的少女，正坐在喷泉边缘，哼唱着那首永恒循环的、不成调的歌谣。她便是“无限重复者”，莉莉丝。
看到厉擎山三人，莉莉丝抬起空洞的眼眸，嘴角咧开一个标准的、毫无温度的甜美笑容。
“新朋友？要来玩吗？我们一起…永远…留在这里…”她的声音如同蜜糖，却带着一种将人拖入永恒循环的黏稠魔力。
随着她的话语，厉擎山立刻感觉到周围的时空开始扭曲、闭合，要将他拉入一个无尽的、内容固定的时间循环之中！他甚至能看到下一秒莫川会说什么，阿黄会做什么，一切都已被注定，无法改变！
恐怖的并非强大的力量，而是这足以磨灭一切意志、消解所有可能的永恒重复！
厉擎山立刻引动了刚刚领悟的那一丝“逻辑支点”之力。悖论旋涡在指尖旋转，既肯定着“循环”的存在，又以其内部的矛盾性，否定着“绝对循环”的可能性！
“循环并非永恒，终点亦是起点。”厉擎山将那丝悖论之力点向笼罩而来的循环法则。
嗡——！
那稳固的、似乎不可打破的循环领域，在接触到这蕴含否定与肯定的悖论之力时，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荡起了一圈涟漪！虽然未能完全破除，但那绝对的、令人绝望的“永恒”感，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不确定”！
莉莉丝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僵硬，空洞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讶”的情绪。“你…你怎么能…”
厉擎山没有停留，他借助这一丝“不确定”，强行挣脱了循环领域的束缚，带着莫川和阿黄快速穿过了循环广场。他意识到，莉莉丝的力量在于制造“绝对循环”，而他的悖论支点，正好能打破这种“绝对”，引入变数。
连续与两位区域霸主的“交锋”，让厉擎山对“逻辑支点”的运用更加纯熟，也让他明白，想要接近逻辑核心，必须集齐更多、更复杂的“支点”，利用核心自身蕴含的万千矛盾，才能撬动其“呈现”的契机。
接下来，他的目标是南边的“概念市场”，以及那位神秘的“奸商”墨菲。他需要交易一些…特殊的“概念”，来应对可能出现的“清道夫”，以及那最终的目的地——逻辑核心，万象归墟之井。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循环广场后，莉莉丝那空洞的眼神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许久，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重复了一句：
“变数…清道夫…不会喜欢的…”
一丝隐晦的恶意，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在这循环的时渊中，悄然扩散开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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