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直接烙印在每一个生灵的心神深处,带着一种与脚下大地、头顶苍穹同呼吸共命运的磅礴大势。不仅仅是修行者,就连禹州城内外的寻常百姓,也在这一刻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计,茫然望向青霞观的方向,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仿佛有什么关乎自身命运的大事正在发生。
青霞观后山密室之内,空气凝固如同铁板。玉磬子道长脸色煞白,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在那浩瀚如天地般的威压之下,他感觉自己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道心震荡,几乎难以自持。这便是巡天阁大阁老的力量吗?与整个人域山河气运短暂相合,言出法随,几近于代天行权!
“大阁老……他竟然亲自来了……”玉磬子声音干涩,带着一丝绝望。面对赵巡查使,他尚可周旋,但面对执掌巡天阁权柄、深不可测的大阁老,他深知自己连同整个青霞观,都如同蝼蚁般微不足道。
然而,处于威压正中心的厉擎山,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他甚至缓缓闭上了双眼,仿佛在细细品味这股与整个大域气运相连的独特力量意境。
“有趣。”厉擎山轻声自语,“以万民信念为基,以王朝兴衰为脉,勾勒山河版图,凝聚成‘势’……这便是人域修行者追求的至高境界之一吗?可惜……借来的势,终究是外物。”
他睁开眼,眸中清澈,倒映着这密室,仿佛也倒映着外界那浩瀚的山河威压。他看向玉磬子,平静道:“道长不必忧心,他是为我而来。”
话音未落,那苍老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直接穿透了密室的重重禁制,落在两人耳中:“玉磬子,三息之内,开启禁制。莫要让老朽亲手拆了你这青霞观的道统根基。”
语气依旧平和,但其中的不容置疑与潜在威胁,让玉磬子身躯猛地一颤。他苦笑一声,看向厉擎山,眼神复杂,有愧疚,有决然,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厉道友,贫道……”
“无妨,开门便是。”厉擎山打断了他,语气依旧从容,“我也正想见见这位人域的‘掌权者’。”
玉磬子见他如此镇定,心中稍安,一咬牙,手掐法诀,密室石门以及外界的观门禁制,缓缓开启。
刹那间,那浩瀚的山河威压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勐地涌入观中!观内的花草瞬间低伏,灵泉停滞,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所有青霞观弟子,无论修为高低,皆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颤栗,不由自主地跪伏下去,不敢抬头。
只见青霞观上空,不知何时已凝聚了一片澹金色的祥云。祥云之上,站着一位身穿朴素麻衣、手持一根枯木手杖、须发皆白的老者。他面容清癯,皱纹如同干涸大地上的沟壑,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一双眼睛却温润如玉,仿佛能洞彻世间一切虚妄,又蕴含着如大地般厚重的智慧。
他并未散发任何凌厉的气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仿佛与整个禹州的山川河流、城池百姓连接成了一体,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中心。他,便是巡天阁大阁老——姜尚渊!
厉擎山与玉磬子走出密室,来到观中庭院。阿黄感知到那恐怖的威压,毛发倒竖,却依旧倔强地站在厉擎山肩头,对着天空龇牙低吼。柳明轩则被玉磬子提前安置在密室深处,以阵法守护,避免被这恐怖的威压直接碾碎心神。
“晚辈玉磬子,拜见大阁老!”玉磬子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姜尚渊的目光掠过玉磬子,并未停留,最终落在了厉擎山身上。那温润的目光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细细地打量着厉擎山,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厉擎山坦然与之对视,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潭,任凭对方目光如何探查,也难窥其究竟。
良久,姜尚渊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本源的力量:“异域的客人,你身上……没有此界因果的缠绕,却带着至少六种截然不同、甚至相互冲突的‘世界印记’……怪哉,奇哉。老朽执掌巡天鉴千年,遍阅古籍,也未曾见过如你这般存在。”
他一语便道破了厉擎山身负六域印记的根底!其眼力之毒辣,见识之广博,远超之前的赵巡查使和玉磬子。
厉擎山心中微凛,知道这姜尚渊绝非易与之辈,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澹澹道:“阁老法眼如炬。厉某确实来自他方,游历各界,只为追寻一桩关乎所有世界存亡的真相。”
“哦?”姜尚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关乎所有世界存亡的真相?不知是何等真相,值得阁下如此奔波,甚至不惜违反我人域律法,出手干预凡俗之事,屠戮生灵?”
他话语平和,却句句扣着“律法”与“干预”的大义,占据着道理的制高点。
厉擎山岂会被他言语拿住,从容应道:“厉某所杀,乃是勾结鬼域邪教‘幽冥道’,意图行凶夺宝、甚至可能引狼入室的杀手。此举非但不是干预,反而是替天行道,维护了人域的安宁。至于律法……若律法不明,善恶不分,那这律法,不守也罢。”
“好一个‘不守也罢’!”姜尚渊并未动怒,反而轻轻颔首,仿佛在品味这句话,“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你可知道,你所言的‘幽冥道’,其所图之事,牵扯之广,远非你想象?你贸然插手,打草惊蛇,很可能破坏了我巡天鉴布局多年的谋划。”
这话语中透出的信息,让玉磬子脸色再变!巡天鉴竟然早就知道幽冥道,并且还在暗中布局?!
厉擎山眼神微动,捕捉到了这关键信息,顺势问道:“哦?不知阁老所谓的‘谋划’,是针对幽冥道,还是针对……他们背后的鬼域势力?亦或是……借此探查那窥视一切的‘观测者’?”
“观测者”三字一出,姜尚渊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涟漪!他握着枯木手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分。
他沉默了片刻,周围那浩瀚的山河威压似乎也随着他的沉默而微微起伏。天空中的澹金色祥云缓缓流转,投下的光影明灭不定。
“你……果然知道‘祂’的存在。”姜尚渊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看来,老朽之前的猜测没错。你并非无意间流落此界的旅人,而是……带着明确目的而来的‘变数’。”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要穿透厉擎山的眼睛,直视他灵魂最深处:“告诉老朽,你追寻‘观测者’,意欲何为?是敌……是友?”
这一刻,空气仿佛彻底凝固。玉磬子屏住了呼吸,心脏砰砰直跳,他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将可能决定人域,乃至七方空间的未来走向!
厉擎山迎着姜尚渊那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目光,没有丝毫避让,坦然道:“厉某的目的很简单——弄清‘观测者’的真相,阻止祂对七方空间的干涉与破坏,寻回属于所有世界自身的‘自由’与‘可能性’。至于敌友……这取决于阁老,以及巡天鉴的态度。”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若巡天鉴甘为‘观测者’之爪牙,助纣为虐,那便是敌。若巡天鉴尚存守护此界之心,愿与厉某并肩而战,那便是友。”
这番话掷地有声,清晰地道明了他的立场与底线。
姜尚渊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怒,唯有那双温润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万千念头在飞速流转、推演。他在权衡,在判断。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离体,竟化作一道小小的龙卷,搅动了周围的云气。
“守护此界之心……巡天鉴创立之初衷,便是为了守护人域,超然物外,监察天下,维系平衡。”姜尚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追忆,“然而,‘观测者’的存在,如同悬于所有世界头顶的利剑,其力量层次,远超我等想象。与之正面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厉擎山:“年轻人,你虽身负异力,眼界超群,但你又如何能证明,你有资格,有能力,担当起这‘救世’之名?而非是另一个……带来更大灾难的‘变数’?”
“证明?”厉擎山闻言,忽然笑了。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睥睨与自信。
他并未释放出毁天灭地的气势,也未展露任何惊天动地的神通。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
在他的掌心之中,一点灰蒙蒙的、仿佛蕴含了天地未开时所有可能的“奇点”悄然浮现。这奇点缓缓旋转,内部仿佛有星云生灭,有规则诞生与凋零,有时光长河奔流不息,有万物众生悲欢离合的倒影……它并非力量的凝聚,而是一种意境的显化,一种对“道”之本源的直观阐述!
万象归源之心核投影!
当这奇点出现的瞬间,姜尚渊那一直平静无波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嵴背微微挺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甚至连周身那与山河气运相合的状态,都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他感受到了一种……凌驾于他所理解的一切规则、一切力量之上的……本质!那并非单纯的强大,而是一种更加根源的、仿佛定义了“存在”与“演化”本身的权柄的雏形!
“这是……?!”姜尚渊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干涩。
“此为我之道。”厉擎山平静地收起掌心奇点,“无关力量强弱,只在于是非对错,只在于是否愿意为了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而去抗争。阁老若认为厉某是灾难,此刻便可动手。若认为尚有一线希望,那便收起这山河威压,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厉擎山给出了最后的选择。他将决定权,交还给了这位人域的掌权者。
天空中的澹金色祥云停止了流转,浩瀚的威压悬而不发。整个青霞观,乃至整个禹州区域,仿佛都陷入了某种凝滞的状态。所有生灵都在无形中等待着那位老人的决断。
姜尚渊深深地看了厉擎山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审视,有犹豫,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叹息声中,那笼罩天地的山河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天空的祥云逐渐消散,温暖的阳光重新洒落大地,凝固的空气恢复了流动。
姜尚渊的身影从空中缓缓落下,站在了厉擎山面前不远处,手中的枯木手杖轻轻顿地。
“罢了。”他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或许……人域沉寂太久,确实需要一点不一样的‘变数’了。”
他看向厉擎山,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温润,但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与……合作之意。
“厉小友,请随老朽回巡天阁一叙。关于‘观测者’,关于幽冥道,关于混沌球……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厉擎山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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