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向的竹林比东边茂密数倍，阳光被层层叠叠的竹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积着腐叶的地上，像撒了把碎金。凌洛漓的脚步声很轻，青衫扫过竹枝时几乎不发出声响，但身后灰袍人的气息却如影随形，像附骨之疽。
雪狐缩在他怀里，毛茸茸的尾巴紧紧缠着他的手腕，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刚才被蚀骨虫咬伤的后腿已经包扎好，是凌洛漓用随身携带的伤药处理的——那药还是商逸冰亲手配的，瓶身上贴着她写的小纸条：“止血用，别总硬撑。”
指尖触到瓶身的温度，凌洛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又立刻被更深的寒意包裹。那些灰袍人太诡异了，他们的步法没有灵力波动，却快得惊人，操控的蚀骨虫更是刀枪难入，若不是流霜剑有星主血脉加持，恐怕早已被蛊虫啃噬得只剩白骨。
“嗤——”
一声极轻的破空声从左侧传来。凌洛漓猛地侧身，一道灰黑色的雾气擦着他的肩头飞过，落在旁边的竹子上。竹子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竹节处渗出黑色的粘液，发出刺鼻的腥臭。
“果然是‘腐骨雾’。”凌洛漓眼神一凛，祖父留下的札记里提过这种毒雾，是用百具生魂炼制而成，沾之即死。这些人到底是谁？竟能使用如此阴毒的禁术。
他不再一味逃窜，突然转身挥剑，流霜剑划出一道金色的圆弧，将追在最前面的灰袍人笼罩其中。那灰袍人似乎没想到他会反击，动作顿了顿，被剑光扫中肩头，发出一声闷哼，黑色的布巾下渗出暗红色的血。
“有点意思。”灰袍人开口了，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星主血脉，果然比传闻中耐打。”
凌洛漓没说话，剑势更猛。他能感觉到，这些人的实力不算顶尖，但胜在诡异，尤其是他们身上的死气，让他想起了域外邪族的气息，却又多了几分人间的阴邪。
就在这时，右侧的竹林突然传来一阵异动，不是脚步声，而是……丝竹声？
清脆的琵琶声在林间响起，调子婉转缠绵，像江南三月的春雨，却让凌洛漓的心头莫名一紧。他识海里的灵力竟随着琴声微微波动，流霜剑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不好！”凌洛漓暗道不好，这琴声有惑心之能！
他急忙运转灵力护住识海，却见一道红色的身影从竹林深处飘然而出。女子穿着一身烈焰般的红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曼陀罗花纹，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面具上镶嵌着两颗红宝石，正好遮住眼睛的位置，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凌公子好兴致，竟在竹林里与杂役玩闹。”女子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毒药，甜腻中带着致命的诱惑，“不如……陪我喝杯茶？”
她抬手轻挥，琵琶声戛然而止。那三个灰袍人像是接收到了命令，瞬间停手，退回她身后，躬身而立，姿态恭敬得像仆人。
凌洛漓握紧流霜剑，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与这些人是什么关系？”
“关系？”红衣女子轻笑一声，指尖缠绕着一缕灰黑色的雾气，正是刚才灰袍人使用的腐骨雾，“他们啊，是我养的狗罢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凌洛漓注意到，她的指尖涂着殷红的蔻丹，指甲微微泛着绿光，显然也淬了剧毒。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红衣女子向前走了两步，红裙在竹林的映衬下格外刺眼，“自然是想请凌公子……交出商逸冰的魂魄碎片。”
凌洛漓的瞳孔骤缩：“你知道逸冰？”
“怎么会不知道呢。”女子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诡异的亲昵，“那个占了苍玥灵魄碎片的小丫头，倒是个有趣的容器。可惜啊，太蠢，竟为了一个男人，甘愿化作飞灰。”
“你闭嘴！”凌洛漓怒不可遏，流霜剑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逸冰不是容器！她是……”
“是什么？”女子打断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是你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可她现在连魂魄都散了，你守着那点碎片又有什么用？不如交给我，或许我还能让她……换个方式‘活’过来。”
她的话像一根毒针，刺中了凌洛漓最脆弱的地方。他确实在想，如果能集齐魂魄碎片，有没有可能让逸冰重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你能让她活过来？”凌洛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红衣女子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轻笑一声：“我是‘蚀骨门’的门主，月姬。别说聚魂，就算是起死回生，也未必办不到。”她抬手，掌心出现一面小巧的铜镜，镜中竟映出商逸冰的身影——那是她在桃花谷浇冰莲时的模样，笑容明媚，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
凌洛漓的呼吸一滞，几乎要伸手去触碰那镜中的身影。
“想要她活过来，很简单。”月姬收起铜镜，语气带着诱惑，“把镇魂晶给我，我就告诉你聚魂的方法。”
雪狐突然对着月姬发出尖锐的嘶鸣，像是在警告。凌洛漓猛地回过神，心中的狂喜瞬间被警惕取代。这个女人太诡异了，她的话怎么能信？
“我凭什么相信你？”凌洛漓的声音冷了下来。
“就凭这个。”月姬抬手一挥，一道红光射向旁边的枯竹。枯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甚至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凌洛漓的瞳孔骤缩，这是……起死回生之术！
“看到了吗？”月姬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只要你乖乖听话，商逸冰不仅能活过来，还能恢复所有灵力，甚至……比以前更强。”
凌洛漓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活过来……逸冰能活过来……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让他几乎要放弃所有的理智。
他看着月姬手中的铜镜，镜中逸冰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他想起断魂崖上她决绝的背影，想起药王谷里她留下的信，想起桃花谷里未完成的约定……
“好。”凌洛漓听到自己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可以把镇魂晶给你，但你必须先告诉我聚魂的方法。”
月姬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顿了顿，随即笑了起来：“凌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聚魂之法很简单，需要‘三生石’、‘还魂草’和……你的心头血。”
三生石在千佛窟的佛塔下，还魂草在极北的冰川深处，而他的心头血……
凌洛漓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知道月姬没说谎，这些确实是聚魂所需的药材，祖父的札记里提到过。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你可以不信。”月姬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反正魂魄碎片消散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你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的心上人了。”
她的话像一把刀，悬在凌洛漓的头顶。交还是不交？信还是不信？
竹林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犹豫。怀中的雪狐蹭了蹭他的手腕，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凌洛漓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掌心躺着那片早已失去光芒的冰蓝花瓣——这是逸冰最后的灵力所化，也是他与她唯一的联系。
他看着花瓣，仿佛看到了逸冰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温柔与坚定的眼睛。
“逸冰，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在心里轻声问。
花瓣没有任何反应，却仿佛有一道暖流从指尖涌入心底，驱散了那丝被诱惑的迷茫。
凌洛漓猛地握紧花瓣，抬头看向月姬，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决绝：“想要镇魂晶，就凭本事来拿！”
流霜剑再次亮起，这一次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带着守护的决心和不容侵犯的尊严。
月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银色面具下的眼神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浓浓的怒意：“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这么想让她魂飞魄散，那我就成全你！”
她挥手示意灰袍人上前，自己则退到一旁，指尖重新缠绕起灰黑色的雾气，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竹林里，金色的剑光与灰黑色的雾气再次碰撞，这一次，凌洛漓的心中再无迷茫。他知道，无论前路有多艰险，他都要守住逸冰的魂魄碎片，因为那是她存在过的证明，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怀中的雪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冰蓝色光芒，像极了商逸冰腕间的冰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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