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周的最后一天，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连续一百二十个小时的高强度、低睡眠折磨，已经将参训队员的生理和心理都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剩下的人不足来时的一半，个个眼窝深陷，步履蹒跚，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兵败将，仅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在支撑。
然而，“阎王”并没有打算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
凄厉的哨声再次划破凌晨的寂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急促，更加不容置疑。所有人在条件反射下挣扎着爬起，冲向操场。
秦晋川站在队列前方，身后是几名同样面容冷峻的教官。他手里没有拿花名册，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缓缓扫过这群几乎站立不稳的“残骸”。
“地狱周，最后一项考核。”他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代号——‘绝望之路’。”
没有解释，没有细则，只有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
“路线，基地后山，最高峰‘鹰嘴崖’，往返。时限，日出之前。”秦晋川抬腕看了看表，“你们还有三小时十七分钟。”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远处那座在晨曦微光中只有一个模糊、狰狞轮廓的山峰。鹰嘴崖，海拔超过一千五百米，山路崎岖陡峭，部分地段近乎垂直，即使在状态完好的白天攀登也极为困难，更何况是在他们精疲力尽、仅有微弱头灯照明的凌晨！
这根本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规则很简单。”秦晋川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早餐菜单，“按时带回峰顶标记物者，进入下一阶段。超时者，淘汰。中途放弃者，淘汰。”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似乎在不经意间，落在了姜青白的脸上。
“另外，此次考核，教官组会全程跟随监督。任何违规行为，诸如抄近道、接受他人帮助等，一经发现，立即淘汰。”
“现在，出发。”
命令下达，没有鼓舞，没有激励，只有冰冷的倒计时和近乎绝望的任务。
队伍在沉默中出发，沉重的步伐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地狱周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筛选。
姜青白调整着呼吸，将体内最后一丝能量压榨出来。她的身体同样疲惫到了极点，膝盖和手肘的伤口在摩擦下阵阵刺痛，严重缺乏睡眠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但她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这是最后的关卡，跨过去，海阔天空。倒在这里，前功尽弃。
更重要的是，她绝不能在秦晋川面前倒下！
山路比想象中更加难行。湿滑的苔藓，松动的碎石，盘根错节的树根，都成了致命的陷阱。不断有人失足滑倒，有人因体力不支而瘫软在地，被紧随其后的教官无情地标记“淘汰”。
姜青白咬紧牙关，凭借着前世特种兵生涯锤炼出的超凡意志力和对身体的精准掌控，在陡峭的山路上艰难攀爬。她避开危险的滑坠区，寻找着最有效的着力点，节省着每一分体力。
她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始终跟随着她。秦晋川就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如同一个沉默的死神，等待着收割失败者的灵魂。
越是往上，空气越是稀薄，气温也越低。寒风如同冰刀，切割着暴露在外的皮肤。姜青白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像是灌满了铅。
但她没有停，也不能停。
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她终于看到了那块如同鹰喙般突出的巨岩——鹰嘴崖的顶峰。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距离顶峰标记物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出现了一段近乎垂直的岩壁，高度约七八米，表面覆盖着湿滑的冰凌。这是通往顶峰的最后一关，也是最难的一关。
先她抵达的几名队员正在这里苦苦挣扎，尝试了数次都滑落下来，岩壁下方已经躺倒了好几个耗尽力气、绝望等待淘汰的人。
姜青白观察着岩壁，寻找着可能的攀爬路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际的亮光在逐渐增强。
必须上去！
她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手指，看准了几个微小的凸起和裂缝，开始向上攀爬。岩壁冰冷刺骨，湿滑异常，每一寸移动都异常艰难。她的指尖很快被磨破，在岩壁上留下淡淡的血痕，但她的动作依旧稳定，核心力量绷紧，像一只壁虎，紧紧贴在岩壁上，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移动。
下方，其他队员屏息凝神地看着她。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教官，眼神里也透露出几分专注。
还差最后两米！顶峰触手可及！
姜青白心中一振，积蓄起最后的力量，准备完成最后的冲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跟在她下方的秦晋川，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姜青白的耳边：
“姜青白，停止攀爬。”
什么？
姜青白动作猛地一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低头，看向下方那个身影。
秦晋川仰头看着她，晨曦的微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你的左小腿肌肉，已经出现轻微痉挛，继续强行发力，会导致严重拉伤，甚至坠落。”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做一份客观的伤情报告，“基于安全条例，我命令你，立刻停止攀爬，放弃此次考核。”
安全条例？
姜青白愣住了。她确实感觉到左小腿有些许抽紧的预兆，但远没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她完全有把握在彻底痉挛前，完成这最后的攀爬！
他是在关心她的安全？不，不可能！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亲手淘汰她！在她最接近胜利的时刻！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疲惫，让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报告教官！我可以完成！”她嘶哑着嗓子，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山崖间回荡。
“判断权在我。”秦晋川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冷得像脚下的岩石，“你的身体状态，已不具备安全完成考核的条件。立刻停止，否则按违规论处，同样淘汰。”
冰冷的宣判，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下方的队员们都沉默了，看向姜青白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惋惜，也有一丝庆幸（少了一个强大的竞争者）。
姜青白挂在岩壁上，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岩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顶峰就在眼前，那面代表通过的小旗，在渐亮的天光中隐约可见。
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她耗费了所有的心力，扛过了地狱般的七天，战胜了无数次崩溃的念头，却在这最后的几十米，被他以这样一种“正当”的理由，亲手扼杀了所有的希望。
不是因为能力不足，不是因为意志崩溃，而是因为他的一句“判断”！
秦晋川……你果然是个……阎王！
一滴混合着汗水、泥污和极度不甘的液体，从她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衣领中。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绝望味道的空气。
然后，她松开了紧扣岩石的手指。
身体顺着岩壁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岩壁下的碎石堆上。她没有去看那近在咫尺的顶峰，也没有去看周围人的目光，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磨破渗血的手指和微微颤抖的左腿。
失败了。
以这样一种方式，被他亲手“淘汰”。
秦晋川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微弱的光线。他低头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红色的标记笔，在她手臂的号码牌上，划下了一道清晰的、代表淘汰的红线。
那一道红线，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她的心上。
他做完这一切，便转身，不再看她，对着其他还在挣扎或等待的队员，用他那惯常的冰冷语调说道：“继续考核，时间不多了。”
姜青白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听着身后重新响起的攀爬声和喘息声，听着天际越来越亮的晨光。
日出即将来临，但她通往下一阶段的路，已经被身后那个男人，亲手斩断。
她紧紧攥着拳头，任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秦晋川，这一次，是你赢了。
但，这绝不会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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