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一号”的备用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船体在海面上划开一道曲折的水线，疯狂地向着远离那片火海的方向逃窜。
身后，爆炸声此起彼伏，冲天的火光即便隔着上百公里，依旧将天际线染成一片不祥的橘红色。
林若站在颠簸的甲板上，身体紧绷，手中的配枪自始至终没有放下。
海风卷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却闻不到任何味道。
她的所有感官，都还停留在之前那场毁天灭地的核爆之中。
以及那个男人，用后背为她挡下一切的决绝。
船又行驶了不知道多久。
当远方的火光彻底被海平面吞噬，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渐渐变得断断续续。
苏海始终沉默着，只是单手掌舵，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身体的重心大部分都靠在操控台上。
林若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于，在一片犬牙交错的荒岛礁石滩后，“龙王一号”的发动机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彻底熄火。
船身随着惯性，轻轻撞在了一块被海水侵蚀的礁石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潮水拍打船舷的哗哗声。
一直维持着驾驶姿势的苏海，身体晃了晃。
“噗——”
又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喷出，洒在了满是划痕的操控面板上，猩红刺目。
他再也支撑不住。
身体软软地向一侧倒去。
砰。
一声闷响，他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
这声闷响，如同砸在林若心脏上的重锤，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冷静和伪装。
“苏海！”
她发出一声尖叫，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她丢掉手里的枪，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她跪倒在苏海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他的脖颈。
当指尖触碰到那微弱但依旧存在的脉搏时，林若那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才重新恢复了工作。
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松，随即，更大的恐惧淹没了她。
她害怕。
不是害怕那些穷凶极恶的敌人，不是害怕死亡。
她害怕……这个刚刚用生命护住她的男人，会就这么死在她面前！
“醒醒！苏海！你醒醒！”
她试图扶起他，却发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只是身材健硕的男人，身体重得惊人。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瘦弱的肩膀垫在他的腋下，双臂环住他的胸膛，一步一步，艰难地将他拖向船舱里的休息室。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断断续续的、由苏海的血和她磨破的掌心渗出的血混合而成的痕迹。
休息室很小，只有一张窄床。
她将苏海安置在床上，然后疯了一样地翻找着船上的急救箱。
当她打开那个简陋的金属盒子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里面只有一些创可贴、纱布、消毒酒精和几卷绷带。
这就是一个普通渔民船上该有的全部。
林若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她见过无数血腥的场面，她能用最稳的手在一百米外击中硬币，她能冷静地为自己处理贯穿伤。
可现在，面对这个男人背上那片因为冲击波而造成的、大面积的恐怖瘀伤，她却感觉无从下手。
她倒出酒精，用棉球沾湿。
当冰凉的棉球接触到苏海后背皮肤的刹那，昏迷中的男人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眉头死死地纠结在一起。
林若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她动作变得无比轻柔，一点一点，为他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迹。
灯光下，她能看到他苍白的侧脸，紧抿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这个男人，前几个小时还在跟她嬉皮笑脸，还在为了一点奖金而讨价还价。
转眼间，他却用一种近乎神明，或者说魔鬼的方式，覆灭了一支精锐的潜艇舰队。
又在最后关头，用凡人的血肉之躯，为她挡下了致命的伤害。
贪财。
好色。
怕死。
爱吹牛。
林若脑中闪过自己曾经给苏海贴上的一个个标签。
此刻，这些标签在她心中，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刺眼。
她终于明白。
那一切的伪装，那所有的市侩和油滑，都只是这个男人为了保护自己内心那片宁静港湾，而竖起的笨拙围墙。
他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
捕鱼，赚钱，回家跟父母吹吹牛，过着平凡而安稳的生活。
是她。
是军情七处。
是那些所谓的“国家机器”，一步一步，将他从那片宁静的港湾里，拖拽出来，推向了这片血腥的深海。
是他们，逼着一个只想捕鱼的少年，收起了笑容，露出了獠牙，变成了现在这个连核爆都能当成武器的……海上龙王。
无尽的愧疚和自责，如同最猛烈的毒药，侵蚀着她的心脏。
她才是罪魁祸首。
“别怕……”
“有我……”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苏海，口中忽然发出了微弱的、含混不清的呢喃。
林若的动作僵住了。
她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嘴唇。
那几个字，断断续续，却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林若再也控制不住。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中滚落，一滴，一滴，砸在他宽阔的手背上，滚烫。
她握住他的手。
那只曾经操控着整个战场，弹指间引爆核弹的手，此刻却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着。
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从这一刻起。
一切都变了。
那个有点憨，有点财迷，笑起来阳光灿烂的年轻渔民苏海，已经随着那片钢铁炼狱，彻底死在了茫茫大海上。
活下来的，是一个眼神冰冷，手段酷烈，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的君王。
而她，林若。
不再是代号“鹰眼”的特工。
不再是“海神”的监控者和联络官。
在亲眼目睹了这场神魔之战，在感受了这份以命相护的滚烫情感之后，她终于为自己找到了新的身份。
她是他的……自己人。
是唯一见过龙王褪去鳞甲后，那份柔软和疲惫的人。
也是，唯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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