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东侧,落凤坡。
这里曾是前朝的皇家猎苑,风景秀美。但如今,却早已荒废,只剩下一座官府下辖的、破败的庄子,孤零零地坐落在这片萧瑟的土地上。
这里,便是大魏曾经的兵马大元帅,许镇山一家的“新府邸”。
名为官庄,实为囚笼。
庄子四周,看似是普通的田地,但那些终日默不作声、在田间劳作的“农夫”,眼神却总是时不时地,如同鹰隼一般,扫向庄子内部的院墙。他们不是农夫,而是来自京兆府和苏太傅私下安插的、最精锐的眼线。
庄子内,曾经能骑烈马、挽强弓的许家父子,如今,却脱下了引以为傲的铠甲,换上了最普通的粗布短衣。
昔日指点江山、统帅千军万马的元帅,如今,正挥舞着锄头,在院中开垦着一片荒地。他那张饱经风霜的、不怒自威的脸上,刻满了比刀疤更深的屈辱。
他的两个儿子,曾经是军中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如今,也只能用削尖的木棍,在空地上,一遍遍地,演练着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枪法和剑招。
整个许家,都被一种沉重的、压抑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所笼罩。
这天深夜,一个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眼线,潜入了庄子的后院。
来人,正是那位接收了消息的、皮肤黝黑的许家旧部。
他很快,便被带到了庄子最深处、唯一还亮着灯火的正堂之中。
堂内,许镇山,他的妻子李敏君,以及两个儿子许子陵、许子轩,早已在此等候。
“说。”许镇山看着眼前这个曾与自己同生共死过的亲兵,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那老卒不敢怠慢,立刻将从小安子那里听来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里头的贵人,病了。病得很重,日夜思念家乡的……一杯清心普洱。”
当“病了”、“病得很重”这几个字,传入许镇山耳中时,他那双虎目,瞬间便赤红一片!
“砰!”
一声巨响,他那只铁钳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身前的木桌之上!那张本就陈旧的桌子,当场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欺人太甚!”许镇山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他们将我女儿,囚于冷宫,不得医治,不得探视,如今,竟还要如此折磨她!”
他的大儿子许子陵,一个脾气同样火爆的青年,也立刻拔高了声音,眼中满是杀气:“爹!孩儿早就说了,不能再忍了!妹妹这哪里是要喝茶?这分明是……是发给我们的求救信号啊!‘清心普洱’,她是被伤透了心,她是在向我们求救!”
“没错!”二儿子许子轩,也激动地附和道,“‘病重’,‘思念家母’,这分明是在告诉我们,她快要撑不下去了!爹!我们反了吧!我这就去联络王叔和李将军他们!他们手下,还有数千名对您忠心耿耿的旧部!我们杀回京城,救出妹妹,为许家,讨回一个公道!”
“对!反了!”许镇山虎目圆睁,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魏元帅。他胸中的怒火,早已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我许镇山,一生为国,忠心耿耿,最终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这鸟皇帝,这奸臣苏家!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正堂之内,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三个热血上头的男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这座囚笼,掀起一场足以震动天下的兵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清冷、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温柔的女声,响了起来。
“都给我,坐下。”
说话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许夫人李敏君。
她缓缓地站起身,那张保养得宜、依旧能看出年轻时风华绝代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但她的眼神,却依旧保持着一份惊人的、属于书香门第贵女的冷静与理智。
“夫君,孩儿们。”她看着眼前这三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男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人都冷静下来的力量,“你们,都错了。”
“你们,全都,会错了寰儿的意思。”
“娘!您这是什么话!”许子轩急道,“妹妹她……”
“住口!”李敏君第一次,用一种极其严厉的语气,打断了儿子的话。
她走到堂中,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们,一字一句地,剖析道:“你们只听到了‘病重’,只听到了‘思念’,你们看到的,是寰儿的软弱和求救。可我,却从这杯‘清心普洱茶’里,听到了她的命令,和她那颗,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坚韧、更冷静的心!”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问道:“我问你们,天下名茶千百种,为何,寰儿偏偏,要点这一味‘普洱’?”
许镇山等人,都愣住了。
“因为,”李敏君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普洱,产于南境,其性温,最重‘陈化’!一块好的普洱茶饼,需要在暗处,静静地存放数年,甚至数十年,转化掉所有的青涩与燥气,才能变得温润醇厚,价值连城!其道,全在一个‘藏’字!寰儿她,是在告诉我们,她现在,正在‘藏’,在‘蛰伏’!她要我们,也要像这普洱一般,沉住气,切莫轻举妄动!”
“还有,‘清心’!”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目光,直直地射向自己的丈夫,“夫君!寰儿为何,偏偏要点这‘清心’二字?她难道不知道,你最不喜普洱的沉郁之气吗?不!她知道!她太了解你了!她这是在从那座冰冷的宫墙里,对着你,对着你们两个,声嘶力竭地,在呐喊啊!”
“她在喊,爹,兄长们,清净你们的心!平息你们的怒火!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们现在,最不能做的,就是冲动!”
“这,哪里是求救?”李敏君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滚滚而下,“这分明是……是寰儿在担心我们,是她在命令我们,是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保护我们啊!”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如惊雷贯耳!
许镇山和他的两个儿子,全都,呆立在了原地,如遭雷击。
他们这才如梦初醒。他们这才明白,那一句看似软弱的“求茶”,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深沉的、只有他们家人才能听懂的、冷静到可怕的战略意图!
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妹妹,在那个吃人的地方,非但没有被击垮,反而,已经成长到了一个,他们需要仰望的高度!
“我……我……”许镇山这个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此刻,虎目之中,也已是噙满了泪水。他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又是愧疚。
“那……那我们该如何回信?”许子陵回过神来,急切地问道,“我们该如何,告诉妹妹,我们……明白了?”
李敏君缓缓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她的脸上,重新恢复了那份属于主母的、沉静的威仪。
“不能写信。”她断然道,“但我们可以,回答她。”
她转身,走进内室。片刻之后,她捧着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普通的茶叶罐,走了出来。
“这是,我前些年,亲手炮制的普通茶叶。”她说着,从自己的发间,取下了一支最简单的、用来固定发髻的银簪。
她将茶叶罐,倒转过来。在罐底那层用来密封的、厚厚的蜂蜡之上,她用那枚尖锐的簪子,极其隐蔽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小小的、几乎与蜡封本身的纹路,融为一体的——
“安”字。
她将茶叶罐,重新放好,交给了那位早已被这一切,震撼得无以复加的老卒。
“告诉她,”李敏君看着他,郑重地说道,“她要的茶,我们,送到了。”
这个“安”字,既是在告诉女儿“我们一切平安,勿念”。
也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回应她的指令——
“女儿,你放心。”
“我们,已经安心。我们,定会隐忍。等你……王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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