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内,价值连城的南海珍珠被随意地串成帘幕,殿中燃着比黄金更贵的龙涎香。这里是魏国皇帝拓跋宏赐予新来的和亲越妃的居所,极尽奢华,恩宠无双。
然而身处这富丽堂皇宫中的许倾寰,却只觉得周身冰冷。这每一件精美的器物,每一寸华丽的锦缎,都仿佛淬炼了毒的蜜糖,穿着致命的诱惑与危险。
夜已深,她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从越国陪嫁过来的贴身侍女蕊儿。
“都检查过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公主,都检查完了。”蕊儿将一个刚从浣纱衣局取回的衣物篮放在桌面上,“送去浆洗的衣物都已点清,没有缺损。”
“嗯。”许倾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篮子中一件素色睡衣的衣角上。那里,有一个用同色丝线绣出的、精美绝伦的反十字绣脚。
这是她和冷宫里那个“故人”约定好的信号。
蕊儿退下后,许倾寰立即起身,轻轻关上了殿门。她回到桌边,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用细针小心翼翼地挑起了那特殊的针脚。
夹层之内部,是一块被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粗糙布条。
她慢慢展开布条,借助蜡烛火,看清了上面用炭灰写下的那行娟秀蜡烛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小字:
“七日后,秋猎宴。九龙如意,伪当票,证人王喜。目标,内务府李德全。敌,苏氏。”
短短二十一个字,却如同惊雷,在许倾的思维中轰然炸响。
她的呼吸瞬间紧张,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冲上来。
是她!真的是她!
这个字迹,是属于前魏国皇后许倾寰的笔迹,温婉中带着风骨。而这个内容,则精准地挖掘出了她前世记忆中最痛、最无力的那一段!
那场由苏念微策划,最终导致忠直的李德全惨死狱中、苏氏家族彻底掌控内务府的“失窃案”,每一个细节,都与这布条上的字句严丝合缝。
那个囚禁在冷宫中的亡国公主林嫣霜,不仅拥有了她的身体和记忆,更拥有了着着一颗七窍玲珑、杀伐果决的心。她从那堆积如山的记忆废墟中,精准地找到了这把可以一击致命的匕首,并冒着天大的危险,将其传递到了自己的手中。
这一刻,许心中倾城再无半分怀疑。
她们的联盟,是真实存在的。这份情报,就是林嫣霜送来的“投名状”,足以证明棋局走向的惊天大礼。
巨大的惊心动魄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巨大的难题。
她手握利刃,但她自己,却被困在一个更华丽的囚笼里。
她如今的身份是“越妃”,一个初来乍到的亲公主。在自己的眼中,她是天真、柔弱、不辨世事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扎在了无数双眼睛的下方,尤其是拓跋宏和苏念微的眼睛。
她怎么办呢?
直接去向跋涉宏告密?不,那是最愚蠢的做法。拓跋宏生性多疑,他会立刻追问她情报的来源。一个深居后宫的和亲公主,如何能知道如此黑暗的阴谋?根本无法解释。更何况她对苏念微的偏见,他很可能不会相信,反而会认为自己是为了争宠而恶意中伤,从而将自己打入劫不复的境地。
她必须找到一个“棋子”,一个能替她将这枚炸弹引爆,但又不会再加上自己身上的棋子。
许倾盘在殿中的慢慢踱步,大脑飞速运转。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棋手,手持魏国后宫这张复杂的平衡熟悉的棋盘,搜寻着可以为自己所用的棋子。
她脑子里闪过无数张面孔。
张嫔?不行,她胆小如鼠,多次被苏念微吓破了胆。
丽妃?不行,她立场中立,实则野心勃勃,只会坐山观虎斗,绝不会轻易站队。
一个个名字被她划去。她需要的人,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第一,与苏念微有仇;第二,与李德全有旧,有救人的动机;第三,足够聪明,能听懂暗示,又足够细,不会暴露自己。
突然,一张素雅隐忍的脸,从她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来。
——陈贵人。
许倾寰的脚步停了下来。
是的,就是她。陈贵人出身书香门第一,其父曾是前朝太傅。她曾一度颇为受宠,但三年前,其家族因卷入一桩文字狱而被牵连,虽皇帝念旧情没有株连,但陈家自此一蹶不振。陈贵人也因此在宫中彼此冷落,苏念微更没少对她暗暗戳戳,其积怨已深。
更重要的是,许倾寰从自己的记忆中知道,这位陈贵人,是内务府总管李德全的远房表妹。李德全为人耿直,是陈家失势后,少数几个还愿意在暗中接济她的人之一。
有仇,有恩,有动机,有头脑,却一直隐忍不发,只因缺少一个机会。
陈贵人,就是她最完美的棋子!
计划在心中形成,许倾寰的眼神坚固起来。她知道,下一步,需要精妙的算计和表演。
第二天,秋高气爽。
许倾寰以“初来乍到,想多走走,熟悉宫中景象”为由,带着蕊儿,慢慢地在御花园中散步。
她无数次通过蕊儿打探清楚,陈贵人因体弱,每天下午后都会到御花园东南角的梅林附近静坐小憩。
当许倾寰一行人“恰好”看到路过梅林时,果然是身上着素衣,安静地坐在石凳上读着书的陈贵人。
“那不是陈贵人姐姐吗?”许倾寰故作惊喜,主动上前行礼,“妹妹林嫣霜,见过姐姐。”
陈贵人见到是如今风头正盛的越妃,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还礼:“不敢当,妹妹就是越妃娘娘吧,真是钟灵毓秀,难怪陛下如此看重。”
许倾寰的脸上,挂着林嫣霜那张脸、天真的无邪的,眼眸中却在静静地观察着对方。
“姐姐莫笑话我了。”许倾寰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我初来乍到,宫里规矩又多,真是步步惊心。尤其怕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哪位贵人,尤其是像苏妃贵那样的……唉。”
她这番话,既示之以弱,又扭转自己和陈贵人拉到了“同为苏念微所压迫”的阵营里,瞬间拉近了各自的距离。
果然,陈贵人听到她提及苏念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妹妹不必过虑,谨言谨慎行,总归是肯定的。”
许倾寰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她装作更加依赖的样子,坐到陈贵人身边,继续请教着宫中的各种琐事。就在聊得热络之时,她话锋一转,用一种天真又好奇的语气,赶紧地说道:
“对了,姐姐,我前几日让宫女去内务府领一些东西,回来时听她们私下里嚼舌根,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说什么……内务府最近‘风水不好’,怕是要‘丢’贵重东西呢。还说当年李大人为人太方正,不懂变通,要小心‘祸从天降’……”
她一边说着,一边困惑地眨着眼睛:“我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敢多问。这宫里的话,真是玄乎。姐姐,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话音落下,许倾寰一声响地感应,身边陈贵人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
她抬头,看到陈贵人的脸上血色尽褪,虽然她极力掩饰,但那双握着书卷的手,却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然而,陈贵人底层是久经宫闱之人,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只是淡淡地笑道:“妹妹刚来,不知不怪。宫人最爱捕风捉影,编排是非,她们的话,听便罢,切莫放在心上。”
“哦……原来是这样啊。”许倾寰装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像一根根针,精准地刺进了陈贵人的心里。
接下来,她不需要再做任何事情。以陈贵人的聪慧,她必然会去暗中查证。而只要她去查,就一定会发现蛛丝马迹。
告辞了陈贵人后,许倾寰带着蕊儿,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
蕊儿不解地问:“公主,你为何要跟那些陈贵人说那些下人的浑话?万一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许倾寰望着远处那被宫墙分割得四方方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有时候,一句无心的浑话,能办成旁人费尽心机也办不成的大事。”
她已经将那把来自冷宫的匕首,通过陈贵人这只手,悄无声息地递了出去。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回到自己的永宁宫,继续扮演当真柔弱的和亲公主,然后,静静地等待七日之后,那场注定不会再平静的秋猎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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