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场无声的试探落下帷幕，长门宫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紧绷的、充满了某种危险期待的寂静。林嫣霜知道，那座金碧辉煌的永宁宫里，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幽灵”，已经苏醒了。
试探成功后的第三天，一道“赏赐”被送到了冷宫门口。那不是金银，也不是绸缎，而是几袋上好的银霜炭和一匹质地柔软的素色棉布。传旨的小太监只说是“越妃娘娘初入宫闱，听闻旧人清苦，按例抚恤”，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但在林嫣然霜眼中，这却是对方发出的最明显的回应。
“炭”者，意味着雪中送炭，是结盟之意。“布”者，意味着布下棋局，是合作之始。更重要的是，亲自赏赐，恰到好处地解决了她们眼下过冬的燃眉之急，这说明对方不仅听懂了她的信号，更在用一种务实的方式，向她展示自己的善意和力量。
“主子，这位新来的娘娘，当真是……”张嬷嬷看着那些珍贵的银霜炭，眼中满是激动与无比。
“她不是新来的。”林嫣霜望着那匹棉布，眼神幽深，“在这座宫里，论资历，她比我们的主人都老。她只是……换了张脸回来了。”
这心照不宣的“回礼”，林嫣霜彻底放下了心。她知道，联盟的基石已经奠定了。但仅仅有默契是不够的，脆弱的信仰需要共同的胜利来浇筑和巩固。她必须送出一份真正的“大礼”过去，作为她们联盟的“投名状”，也是她递出的、刺向敌人的第一把匕首。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精准打击苏念微，才能为她们的联盟带来切实好处的机会。
这几天，她将自己关在殿内，一遍遍地，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份属于“许倾寰”的、充满了血泪与不甘的前世记忆。她就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当时的废墟里，寻找着猎物必然会经过的那条小路。
终于，在一个深夜，她找到了。
一段几乎被许倾寰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里，如同闪电般，照亮了她脑中的迷雾。
——内务府总管，李德全。
林嫣霜的构思中，浮现出一个清瘦、刻板，总是将一手不苟的官服穿得像铠甲一样的中年男子的轮廓。李德全是宫中的老人，为人方正，铁面无私，掌管整个皇宫的用度头，油盐不进，是许多人想要的傀儡利之人的眼中钉，其中就包括苏念微的家族。
前世，许倾寰还是皇后的时候，苏念微为了让自己的兄长苏文斌掌控内务府这个油水环球的部门，曾策划了一场天衣无缝的“失窃案”。
记忆的画面清晰清晰。
那是在一次皇家秋猎之后，陛下龙颜大悦，赏识了苏念微一柄前朝的“九龙戏珠”白玉如意。可不过三日，苏念微便哭着跑到御前，说如意包含务府造册入库时，不翼而飞。
结果，很快便有“人证”——一个内务府的小李太监，哭着指认是总管德全监守自盗。随即，禁军又从李德全远房侄子的住处，搜出了一张京城最大当铺的当票，上面的物品，赫然就是那柄失窃的玉如意！
人证物证俱在，李德全百口莫辩，被打入天牢，最终惨死狱中。而苏念微的师兄长苏文斌，则“顺理成章”地夺取了内务府总管一职。自那以后，苏家的势力，便如同藤蔓一般，彻底渗透了这座皇宫的血脉与骨髓，再也无法拔除。
当时的许倾寰，虽贵为皇后，却数十次被架空，她明知其中有诈，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双目睁睁看着苏家得势，无昏厥力。 原来无力与屈辱，是她前世记忆中，又是深刻的伤痕。
林嫣霜从记忆中抽身，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就是它了！
她的指尖在石板上轻轻敲击，飞速地计算着。按照前世的时间，这件事，就发生在一周之后！
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李德全为人耿直，在朝中虽无派系，但清誉极高。救下他，不仅能沉重打击苏家的气焰，更能使他们收获一位身处要职的“潜在人情”。一位执掌着整个皇宫后勤命脉的内务府总管的人情，其价值无可估量。
“嬷嬷，小栗子。”她沉声唤道。
张嬷嬷和小栗子立刻走到她身边，他们知道，主子做了一件大事了。
林嫣霜看着对方，神情紧迫地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事关我们三人的生死，更关系到我们复仇大计划的第一步，你们必须牢牢记在心里。”
她将那场即将到来的“失窃案”阴谋，讲述出来了。包括失窃的物品是“九龙戏珠”玉如意，关键的伪证是“一张当票”，以及那个被收买的“人证”，是内务府一个名叫王喜的小太监。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
张嬷嬷和小栗子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无法理解主子为何会知道这些未曾发生的事情，但在巨大的震惊过后，心中涌起的，是无限的信心与激动。
“主子，您是说……我们能救下李大人，还能反将苏贵妃一军吗？”小栗子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对。”林嫣霜点头，“但做这件事的，不是我们。而是远在永宁宫的……越妃娘娘。”
她向张嬷嬷看去：“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把匕首，悄无声息地，递到她的手上。”
信息传递，是计划中最险的一环。上一次的口腔传信，风险繁琐，只能用一次。这一次，信息复杂，必须是书信。
林嫣霜沉思片刻，随即有了主意。
她让小栗子院中，挖来一些晒干的菜根，又让张嬷嬷取来她平日里积攒下的、烧完的炭灰。她将炭灰碾成细末，以清水调和，制成了最简陋的墨汁。笔，是削尖的树枝。而纸，则是那匹越妃送来的棉布上，被她小心裁下的一角里衬。
在这匹粗糙的布料上，林嫣霜用那双属于前皇后的、精于笔墨的手，写下一行行娟秀却又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小字。
“七日后，秋猎宴。九龙如意，伪当票，证人王喜。目标，内务府李德全。敌，苏氏。”
字迹不多，却将整个阴谋的核心要素，交代得一清二楚。
写完后，她将这块布条反复折叠，最终变成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
“嬷嬷，还记得我们之前定下的通道吗？”
张嬷嬷重头。她们约定，负责给长门宫和永宁宫送浆洗衣物的，是浣衣局同一个管事嬷嬷手下的两个拨人。这是一个微小却稳定的交集点。
“你缝进今天要送出去浆洗的衣物夹层里。记住，针法用我们之前约好的‘反十字针’。她见了，自然会懂。”林嫣霜将那块空间布条，郑重地交到了张嬷嬷手中。
那不仅仅是一份情报，更是她们联盟的第一份契约，是她们向这个黑暗的世道，递出的第一份战书。
当张嬷嬷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后，林嫣独自一人，久久地站在殿内。
试探，已经结束。
从这一刻起，她们不再是隔岸观火的看客，而是真正踏入了棋局的中心。
这把她从记忆深处挖出来的、淬满了前世怨恨的匕首，已经递出去了。
远在永宁宫的那个“自己”，那个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总部，能否接住？又能否……用它，精准刺入敌人的枢纽？
林嫣霜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今夜起，这魏国后宫的真诚与意图平和，都会被彻底撕碎。
一场真正的好戏，即将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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