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御花园,梅林疏影,静谧安然。
许倾寰那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笑语似乎还飘浮在耳边,但陈贵人独坐在石凳上,心中却突然掀起惊涛骇浪。她手中的书卷,不知何时已被她攥住,平坦的书页上,印着几道指痕。
遇偶?无心之言?宫女的浑话?
在这用谎言和阴谋堆砌的黄金囚笼里,浸淫了近十年的陈贵人,简直不相信有什么巧合。
她重复一遍,在脑海中复述刚才与新晋越妃的对话。每一个词,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眼神不经意的停顿,都像是棋盘上落下的一枚棋子,充满了深意。
一位初来乍到、理应谨小慎微的和亲公主,为何要在第一次见面的“闲聊”中,如此精准地提及三个看似关联,却又无比敏感的要素?
权倾后宫的苏念微、无足轻重的内务府总管李德全、以及“丢东西”和“祸从天降”这样充满不祥含义的词汇。
这个形式是巧合。
这一封是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一则包裹在天真话语中的、刻意发出的警告。
陈贵人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是否首先想到的,是陷阱。会不会是苏念微的又一个新把戏?假借这位新妃之口,来试探自己有不臣之心?
但她很快便否定了这个猜测。苏念微为人虽然跋扈,但手段来得直接,喜欢用权势碾压,不屑于布下如此复杂的棋局。更何况,越妃言语间对苏念微流的,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淡淡的疏离与敌对,绝对不是在演戏。
现在,就剩下一种可能。
这不是一个陷阱,而是一次“投石问路”。
这位看上去天真无邪的越妃,远非表面上那般简单。她在向自己传递一个信息,一个……关于自己那位远房表弟,李德全的危险信号。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与李德全素不相识,与自己也只是初见。她图什么?
陈贵人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命运的十字路口。她可以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继续过着自己忍辱偷生、与世无争的日子,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在这宫中唯一的亲族,也被人杀害。
或者……她可以抓住这根不知从何而来的、可能是救命稻草,也可能是淬毒藤蔓的线索,去一探究竟。
毕竟,人是李德全。是陈家失势之后,唯一会在年节时,悄悄托人送来一些银炭和药物接济她的亲人。这份恩情,她不能不报。
良久,陈贵人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卷,表面温婉和顺的表情,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她站起身,对候在旁边的贴身老太监金忠轻声道:“回去吧,天凉了。”
金忠是陈家的家生子,跟了她半辈子,是她在这个宫中唯一能推心置腹的人。他看着自家主子那沉静得有些可怕的神色,便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回到自己那清冷寂静的景福宫,陈贵人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金忠一人。
“忠叔,”她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我要你,去帮我查一个人。”
“娘娘请吩咐。”
“苏贵妃的胞弟,苏文斌。”陈贵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查他贪了多少钱,收了多少礼,那些都是虚的。我要你查,他最近……有没有和内务府里的人,特别是那些职位不高的小太监,有过私下接触的吗?还有,最近他有没有去过京城里的当铺,或者派人去了?”
金忠心中一惊。苏文斌是国舅,圣眷正浓,查他,无异于虎口拔牙。
陈贵人察觉到了他的忧虑,眼神变得恳切起来:“忠叔,谋……事关李德全表兄的生死,也事关我们景福宫未来的存亡。我没有充足的把握,但方才越妃的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我们必须赌一次。”
听到“李德全”的名字,金忠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点点头,沉声道:“老奴明白了。娘娘放心,搞定老奴会办得滴水不漏。”
接下来的几天,景福宫表面上平静。
陈贵人每日焚香、读书、练字,仿佛那日与越妃的偶遇,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谈。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让她夜不能寐。
她在等。等金忠带回来的消息,那将是决定她下一步是走向深渊,还是走向新生的关键。
第五日傍晚,金忠终于回来了。他脸色凝重,将一天的见闻,在密室中,向陈贵人五一十地做了汇报。
“……娘娘,您料事如神。老奴买通了苏国舅府上的一个小厮,据他所说,苏文斌这半个月来,确实两次秘密召唤见过内务府一个名叫王喜的小太监。而且……就在昨天,苏文斌还派了心腹管家,去了一趟城西最大的‘恒通当铺’,具体做了什么,那小厮地位低下,打探不到。”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铁锤,狠狠地砸在了陈贵人的心上,与越妃那日“无心”的暗示,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内务府、小太监、当铺……
线索已经统一起来,一个恶毒的阴谋,已然昭然若揭!
苏念微这是要伪造证据,陷害李德全监守自盗!
确认了情报真伪之后,陈贵人反而骤然震惊。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站在悬崖边,是万丈深渊,而身前是一条布满荆棘,却有可能通向新生的险路。
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决绝的锋芒。
“忠叔,”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既然他们要唱一出大戏,我们不能只当看客。我们也得……入局。”
“娘娘的意思是?”
“光知道这些还不够。我们要拿到铁证。”陈贵人的大脑,以极其惊人的速度运转着,“苏文斌必然会伪造一张当票,栽赃给表兄。我们做的,就是拿到他伪造的证据。另外,那个叫王喜的小太监,是人证,也是破局的关键。”
她沉思片刻,立刻有了主意。
“你再去恒通的时候,不一定要进去,就守在外面。想办法结识一个当铺的学徒,用重金买一个消息:苏府的管家,最近到底要当什么东西。记住,我不要当票,我只要物品的名称和特征。”
“至于王喜……”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种贪财的小人,最好吃的。你去查查他平日的喜好,给他设局,让他‘赢’个横财。然后,再找个机会,让‘不小心’欠下人情,或者留下什么把柄在手里。”
金忠听着自家主子这番滴水不漏的安排,眼中满是震撼。他从未想过,平日里与世无争、温婉柔顺的主子,居然有如此深沉的心计和魄力。
“是,老奴这就去办!”
在秋猎宴开始前的最后两天,金忠将所有的证据,都悄然地存放了陈贵人的面前。
一张从当铺学徒那里用五十两银子买来的、对苏府管家所当物品的详细描述——那是一件苏文斌自己的玉器,与皇帝赏赐苏念微的“九龙如意”,风马牛不相及。
以及,那个小太监王喜,因贪杯好色,被人设局,欠下一张纸画押的“情债”文书。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就绪。
而此时,远在永宁宫的许倾寰,也通过自己安的眼线,得知了景福宫最近一系列“异常插曲”的举动。她听着心腹的回报,说陈贵人身边那个老太监金忠,最近密出宫,行踪诡秘。
许倾寰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挥手让心腹退下。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片已经开始凋谢的梅林,那里,就是她落下第一枚棋子的地方。
她知道,那张肌肤柔弱的棋子,已经被唤醒了。她非但没有被吃掉,反而已经磨利了自己的棱角,即将在这盘棋局上,掀起一场掀起的风暴。
她的第一步,成功了。
而那个藏在冷宫深处的、真正的总部,又会如何看待自己这次的“借刀杀人”呢?
许倾寰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期待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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