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登门提亲这日,陆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一派喧嚣喜气。
便是府门口那对镇守的石狮,亦被小厮们擦拭得锃亮如新,映着日光,活似抹了厚厚一层猪油的看门犬。
陆皓凝一身水青色软烟罗裳,色泽清透似碧波微漾,腰间浅杏色丝绦如春风一缕,松松缠绕,衬得纤腰愈显不盈一握。
发间斜簪着谢逢彬所赠的白玉梨花步摇,莲步轻移间,步摇微颤,恍若新雪初凝,将坠未坠。
“小姐,谢家的聘礼队伍到街口了!”
青竹提着裙摆,急急奔入内室,险些被门槛绊个趔趄。
菱花镜前,陆皓凝正对镜细贴花黄,闻言指尖微微一颤,那点胭脂便偏了半分,在颊边晕开一抹嫣红。
她蛾眉轻蹙,执起一方素帕,沾了清水,细细揩拭那点晕染,声线柔得能滴出水来。
“慌什么,且让父亲先去迎客便是。”
前院早已喧声盈耳,热闹非凡。
谢逢彬一身正红织金回纹锦袍,那灼目的鲜红映着日光,活似刚从沸水里捞出的熟蟹。
他正满面红光,眉飞色舞地指挥着小厮们抬放聘礼。
二十四担朱漆描金箱笼次第排开,蜿蜒如一条赤金长龙,引得街坊邻里纷纷探头张望,啧啧称奇。
“陆伯父!”
谢逢彬一眼瞥见陆无涯,便热情似火地扑将上去,双臂一箍,险些将未来岳丈撞入堆积如山的聘礼堆中。
“小婿特地带了江南的雨花茶,据说能延年益寿!您老定要尝尝!”
他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紫檀茶叶盒,险些戳到陆无涯的下巴。
陆无涯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勒得直翻白眼,却还强撑着挤出笑容,拍着谢逢彬的手臂。
“贤婿有心了…咳咳…松、松手…”
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踩中身后那箱脆弱的青瓷花瓶。
“哎呀谢公子!”
恰在此时,薛保琴如一只穿花蝴蝶般飘然而至。
她今日特意着了件杏黄撒花襦裙,裙摆绣着金菊吐蕊,更显活泼俏丽。
“恭喜恭喜!皎皎呢?快让我瞧瞧她羞红脸的模样!”
话音未落,回廊处传来一阵低低的轻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廊角光影交错处,陆皓凝正扶着青竹的手,款款而来。
春日暖阳透过廊檐的木格,筛下细碎金芒,在她周身织就一层朦胧薄纱。
鬓边几缕未绾紧的碎发垂落,也被染上暖金,恍若画中仙子偶入凡尘。
她似含羞怯,长睫覆下,在瓷白如玉的面颊上投下两弯浅淡阴影,樱唇轻抿,露出一截雪腻纤细的颈子。
谢逢彬看得痴了,手中茶盏竟“当啷”一声坠地。
茶水四溅,尽数泼在了陆无涯的鞋面上。
“嗷——!”陆无涯抱着脚,疼得直跳,却又碍于场面不敢发作,脸憋得通红。
“对不住对不住!”
谢逢彬手忙脚乱,弯腰便要去擦拭。
脚下却一个不留神,正正踩中那翻倒的茶盏,整个人失了平衡,猛地向前扑去。
他双臂乱挥,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扯下了一条悬挂的彩绸。
陆皓凝似受惊的小鹿般低呼一声,下意识往旁侧轻盈一闪。
只听“哗啦”一阵乱响,谢逢彬整个人便结结实实扑进了刚抬入厅中的一箱五彩云锦里。
绸缎飞扬,流光溢彩。
他那一身正红锦袍霎时与五彩云锦纠缠作一团,挣扎间活脱一只跌进了染缸的笨拙鹌鹑,狼狈不堪。
“贤婿这是…”陆无涯嘴角抽搐,看着脚面的水渍和锦缎堆里的人形,“激动过头了?”
薛保琴憋笑憋得直掐大腿。
“皎皎你看,谢公子这是要当场表演锦绣良缘呢!”
陆皓凝以袖掩唇,肩膀轻颤,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正欲启唇,忽闻门外传来一道清朗含笑的嗓音,清晰地穿透了满院的喧闹。
“好热闹啊。”
众人目光齐转,只见梁策一袭霁蓝纹织锦袍,姿态闲适地斜倚在朱漆门框上。
面上那副银质面具在日光下流转着清冷幽光,愈发衬得他下颌线条利落,神秘莫测。
他修长的手指间,正随意把玩着一个红绸包裹的物件,漫不经心地上下抛接着。
“邱某特来道喜,莫嫌唐突才好?”
陆无涯眼睛骤然一亮。
这位可是近来江陵城声名鹊起的神秘富商,他早有攀交之心,只是苦无门路。
当下顾不得脚疼,忙不迭一瘸一拐迎上前去,连忙堆笑。
“邱公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求之不得啊!快请进!”
梁策轻笑一声,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准确落在陆皓凝身上,薄唇轻启。
“二小姐今日…格外动人。”
他语气平淡,偏那“动人”二字咬得极轻缓。
尾音微微上挑,似一片鹅羽拂过耳际,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陆皓凝只觉耳根莫名一热,福身行礼时,脚下竟一个不稳,险些踩到迤逦的裙裾。
“邱公子谬赞了。”
她声音柔得能拧出水来,抬头时却冲梁策眨了眨眼,眼底漾着灵动的光波。
“小女子蒲柳之姿,怎当得起公子这般盛誉?”
梁策挑眉,将手中红绸包裹往前一递。
“贺礼。”
陆皓凝纤手方伸,谢逢彬已从绸缎堆里挣扎爬出。
他顾不得满身狼狈,一个箭步冲上前,急声道:“我来替皎皎拿!”
二人同时抓住包裹两端,只听“刺啦”一声裂帛脆响,那红绸应声而裂,从中分为两半!
绸布散开,露出一个精巧玲珑的竹制鸟笼。
笼中立着一只本该雪白无瑕的小葵花凤头鹦鹉。
只是此刻它那身华羽竟被染作七彩斑斓,头顶更是滑稽地粘着一朵硕大的红艳绢花。
乍看去,活似只炸了毛,刚从婚庆铺子逃出来的五彩公鸡。
全场霎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只能听到那鹦鹉在笼中扑棱翅膀的细微声响,以及它偶尔发出困惑的“咕咕”声。
“这…”谢逢彬目瞪口呆,指着那色彩斑斓的鸟儿,一时语塞。
梁策神色自若,仿佛这惊世骇俗的“杰作”再寻常不过。
他甚至还屈指轻轻弹了下鸟笼,引得那鹦鹉又一阵扑腾。
“听闻二小姐喜欢,特意染了色。”他语气淡淡,“应景,喜庆。”
陆皓凝:“……”
她樱唇微张,望着那五彩斑斓的珍禽,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话语。
“噗嗤——”
薛保琴再也忍不住,率先笑出声来,指着那鸟乐不可支,腰都直不起来。
“邱公子好别致的创意!这鸟儿看着真像刚从哪个戏班子跑出来的角儿!”
那笼中鸟儿似通人语,扑棱着色彩绚烂的翅膀,忽地昂起顶着绢花的脑袋,豆大的眼珠转了转,尖声叫道:
“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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