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摆脱那些阿谀奉承的朝臣,转过一道朱红廊柱,梁策便被前方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六弟留步。”
梁弈负手而立,面上笑意温煦,眸底却似寒潭深锁,冰冷异常。
“恭喜六弟封王。”
梁策拱手一礼,那副惯常的慵懒笑容重新挂回脸上,眼角眉梢却带着几分藏不住的锐气。
“三哥客气了。”
梁弈缓步走近,两人距离仅余一步之遥,他压低了嗓音。
“听闻六弟在江陵大展身手,连根拔起了盐税案。“
“为兄竟不知,六弟有这等本事。”
廊外晨光斜入,穿透琉璃瓦,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忽明忽暗。
远处传来官员们隐约的谈笑声,更衬得此处寂静得可怕。
梁策轻笑,谦逊依旧:“三哥过奖了。不过是运气好,撞破了几条不安分的小鱼罢了。”
“小鱼?”梁弈眉峰微挑,似笑非笑,“李尚书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六部,六弟这一网撒下去,可捞了不少大鱼。”
他话锋微转,试探之意昭然:“只是不知,六弟接下来,还要捞多少?”
梁策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眼中笑意不减:“三哥说笑了,弟弟我不过是奉旨办事,父皇指向何处…”
他微微偏头,语气无辜:“弟弟这网,自然就撒向何处。”
“是吗?”梁弈目光如针,在他脸上徘徊,语气意味不明,“那为兄可要小心了,别哪天不小心,也被六弟奉旨查上一查。”
“三哥清正廉明,何须担忧?”梁策眨了眨眼,故作天真,“除非…三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梁弈眸色骤然一沉,旋即又恢复如常,仿佛那瞬间的阴鸷只是错觉。
“六弟这张嘴,倒是越发伶俐了。”
他忽而抬手,替梁策整了整本就不乱的衣领,动作亲昵却带着几分压迫。
“不过,为兄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朝堂水深,小心…淹着。”
梁策不躲不闪,任他施为,唇角弧度不变,眼神却清亮坚定。
“多谢三哥关心。”
“不过…弟弟我水性不错,淹不着。”
四目相对,无声暗涌。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连路过官员的脚步声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匆匆一礼后便快步离去,不敢多看一眼这对天家兄弟的暗潮汹涌。
僵持片刻,梁弈率先撤回手,拂袖转身。
走出几步,他又停住,头也不回地道:
“对了,母妃近日身子不适,六弟若有空,不妨去探望一二。”
梁策眸光微闪。
靖贵妃抱恙?
这倒是桩新鲜事。
这位三哥的生母向来身体康健,此时突然称病,不知是何用意。
“一定。”他朗声应道,“代我向贵妃娘娘问安。”
待梁弈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梁策脸上的笑容寸寸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峻。
他抬手轻轻拂过方才被整理过的衣领,仿佛要掸去什么看不见的尘埃,眼底幽暗如渊。
梁弈最后的提醒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警告——
靖贵妃在宫中的势力不容小觑,而这无疑是梁弈的一大靠山。
“王爷。”卫骁不知何时已静立一旁。
梁策微微颔首,目光仍望着梁弈离去的方向。
“派人去打听一下,靖贵妃宫中近日可请过太医。”
“是。”
他这位三哥,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六弟!”
一道清朗的唤声自身后传来。
梁策驻足回首,只见梁阅正疾步趋近,面上漾着真挚无伪的欢喜,衣袂在宫道上带起一阵微风。
“恭喜六弟封王!我就知道六弟非池中之物!”
他行至近前,热切地拍了拍梁策的肩,力道不重却带着兄弟间的亲昵。
梁策眉宇间冷峻稍融,拱手还礼道:“多谢五哥谬赞,不过是侥幸得父皇垂青罢了。”
梁阅亲昵地搭上他的臂膀,朗笑道:
“走走走,去我那儿喝一杯!我新得了两坛西域葡萄酒,正好为你庆贺!”
“五哥盛情,却之不恭。”梁策笑道,目光掠过梁阅真诚的眉眼,“不过今日还要去户部交接,改日如何?”
梁阅面上喜色微凝,旋即理解地颔首:“正事要紧。那说好了,改日一定!”
他伸出小指,做出儿时约定的手势。
这个略显稚嫩的动作让梁策微微一怔,随即也伸出小指与他轻轻一勾。
阳光掠过两人交缠的指尖,恍惚间还是十年前在御花园里偷偷约着去掏鸟窝的小少年。
“一定。”梁策应诺,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梁阅忽地压低嗓音,脑袋凑近了些,目光向远处梁弈离去的方向飞快一瞥。
这个说悄悄话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像是书院里传小话的学子,与一身皇子朝服显得格格不入。
“六弟,方才我见你跟三哥说话…他没为难你吧?”
梁策摇头,语气轻松:“三哥只是关心我罢了,嘱咐了些户部的事。”
“那就好。”梁阅似松了口气,又恢复明朗神态,“三哥性子是傲了些,但总归是自家兄弟,心里还是记挂着我们的。”
梁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自家兄弟?
在这深宫之中,最危险的,往往就是这些自家兄弟。
他正欲应声,眼风扫过,却见梁蘅独自伫立于不远处的朱红宫墙之下。
那个总是阴郁的大哥此刻更像一株被遗忘的古树,身影萧索,神色沉郁如暮云压城。
“五哥稍待片刻。”他温声道。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行至梁蘅面前,依礼拱手:“大哥。”
梁蘅似未料到他会上前,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像是惊讶,又像是戒备,最后化作一潭深水。
“六弟…有事?”他的声音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
梁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
那玉盒通体莹白,雕着简单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弟弟从江陵带回的安神香,听说大哥近来睡眠不佳…”
他语声和缓,将玉盒递上。
梁蘅目光落在玉盒上,指尖轻颤,方才缓缓接过。
“多谢六弟挂念。”
他喉头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唇边,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有心了,恭喜六弟封王。”
言罢,竟不再多留,转身便走。
墨绿色锦袍的背影融入深长的宫道,在重重宫墙的映衬下,愈显孤寂苍凉。
梁策凝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幽深,若有所思。
梁蘅的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沉稳,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石板,而是泥泞的沼泽。
“大哥还是这样。”
梁阅跟上前来,望着梁蘅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头叹息。
“明明心里高兴,却总是拒人千里。”
梁策收回目光,神色复归平静。
“大哥性子如此,五哥不必介怀。”
二人又略叙了几句闲话,梁阅方告辞离去。
他的背影轻快,仿佛这深宫中的阴霾从未沾染他分毫。
梁策独立于原地,望着五哥远去的方向,眸底深处却似寒潭古井,波澜不惊,唯余一片深邃难测。
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明是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却无端让人生出几分寒意。
陆无涯不日便将奉旨入京任职,那陆皓凝…
他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心中低语如风拂过。
“皎皎,且待我们,汴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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