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吴石在部门会议上那场精心策划的“激烈争执”，如同一剂猛药，虽然带着风险，却有效地将部分聚焦在我们身上的审视目光，搅动、分散到了“内部人事倾轧”的浑水之中。国防部大楼内的窃窃私语，更多地从“谁会被保密局盯上”转向了“吴次长与总务厅的矛盾”以及各部门间的权力博弈。这种“阳谋”策略，为我们赢得了一段相对宝贵的缓冲期，外部监视的压力似乎略有缓和。
然而，我和老师都清醒地认识到，这种缓和是脆弱且暂时的。谷正文的威胁并未解除，核心任务——获取并传递关键情报——依然紧迫。我们利用这段相对平静的时期，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对敌军防务体系的深度剖析中，特别是验证之前关于“战略重心南移”的判断。而国民党海军的真实战力，作为其跨海防御和战略机动能力的核心支柱，自然成为我们重点关注的目标。机会，往往青睐有准备的头脑。
这天上午，参谋本部召开一次关于“三军后勤补给统筹协调”的季度例会。这类会议级别较高，由参谋总长周至柔主持，海、陆、空三军后勤主官、联勤总司令及参谋本部相关次长出席，旨在协调解决三军后勤保障中的矛盾，优化资源配置。老师吴石作为分管作战协调的参谋次长，例行出席。
我（聂曦）作为老师的副官，携带相关文件随行。会议在国防部大楼顶层的大会议室举行，气氛庄重。各军种将领依次汇报本军种近期的后勤需求、困难及建议，言辞间不乏为本军种争取更多资源的意味，会议桌上隐现着军种竞争的硝烟。
会议进行到后半程，海军总司令桂永清上将开始发言。在陈述完常规的油料、弹药、被服等需求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参谋总长，各位同仁，”桂永清拿起一份厚厚的报告，“除了常规补给，海军目前面临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即舰艇的维护与更新。我部近期完成了一份详细的舰艇状况评估报告。”
他示意身后的参谋将报告分发给与会主要人员。老师也拿到了一份。
“报告显示，”桂永清指着手中的文件，“我海军现有主要作战舰艇，役龄普遍偏长，超期服役现象严重。加之近年来战事频繁，保养经费不足，零配件供应困难，导致舰艇的整体出勤率和战备完好率持续下滑。尤其是驱逐舰、护卫舰等主力舰只，故障频发，许多舰艇亟需进坞大修，但船厂排期紧张，维修能力饱和，形势不容乐观啊！”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会场的高度关注。海军战力直接关系到台海防务，其状况堪忧，非同小可。
老师接过报告，迅速而认真地翻阅起来。我站在他侧后方，目光也快速扫过报告摘要。这份报告内容详实，列出了海军各型主要舰艇的现役数量、近期出勤记录、主要故障类型、待修项目、预计维修周期以及因舰艇状况导致的训练和战备受限情况等关键数据。
老师翻阅的速度看似平缓，但我知道，他超凡的记忆力正在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报告上一行行冰冷的数字、一串串专业的术语，清晰地刻印在脑海深处。他的目光在几个关键数据页上停留的时间稍长，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面上轻轻划过，这是他在强化记忆的信号。整个翻阅过程持续了约十分钟，他面色平静，偶尔还抬头倾听一下桂永清的讲解，显得与其他与会者一样，只是在例行了解情况。
会议结束后，老师如常与几位同僚寒暄了几句，然后便带着我返回办公室。一路上，他神色如常，甚至还在走廊里对一位迎面而来的处长交代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公务。
然而，一回到办公室，关上门，老师的表情立刻变得凝重而专注。他示意我警戒，然后迅速坐到书桌前，铺开一张白纸，拿起钢笔。
“聂曦，记录。”他低声道，随即闭上眼睛，似乎在脑海中回放刚才看到的报告内容。数秒后，他睁开眼，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在白纸上默写下一行行清晰的数据和要点。
“海军现有各型主要作战舰艇总数……可立即出勤率不足六成……”
“阳字号驱逐舰，xx舰，xx舰……因主机故障，已停泊维修超过x月……”
“太字号护卫舰，xx舰，xx舰……雷达系统老化，搜索距离严重缩水……”
“中字号登陆舰，部分舰艇船体锈蚀严重，适航性堪忧……”
“平均故障间隔时间（mtbF）大幅低于标准值……”
“主要维修基地，高雄、左营船厂，船坞排期已至明年中，零配件库存告急……”
“因舰艇状况，近期xx演习被迫缩减规模，xx巡逻任务频次下降……”
老师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字迹工整而清晰。他不仅默写出了关键数据，还标注了舰艇型号、故障细节、影响评估等具体信息。整个过程持续了约半小时，他几乎一气呵成，中途仅偶尔停顿片刻，凝神回忆。
写完最后一笔，老师放下钢笔，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高强度、高精度的瞬时记忆和复现，极其耗费心神。
“聂曦，立刻处理。”老师将写满信息的纸张递给我，语气严肃。
“是！”我双手接过这张沉甸甸的纸，深知其价值。这薄薄几页纸，几乎勾勒出了国民党海军当前“外强中干”的真实面貌，对其持续作战能力、反应速度以及战略意图的实现，都具有极强的揭示作用。
我立即进入密室，动用最高级别的密码本，将老师默写的内容进行加密编译，转化为只有特定人员才能破译的密文。然后，使用微缩相机，将密文拍摄在最小的胶片上。最后，将原始手稿和编译过程中的草稿全部投入特制的铜盆中，彻底焚毁，不留一丝痕迹。处理完一切，我将那卷微缩胶卷密封在一个比小指还细的金属管内。
“老师，处理完毕，已加密存档。”我向老师汇报。
老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神色：“这份报告，结合我们之前掌握的空军状况、陆军部署以及后勤窘境，使得我们对敌军整体战力的评估更加立体和清晰。其海、空力量均存在严重隐患，战略机动能力和持续作战能力大打折扣。这进一步印证了其战略重心可能被迫向内陆收缩的判断。这份情报，极具价值。”
“是的，老师。”我赞同道，“待与‘朱枫’同志接上头，这份情报必将发挥重要作用。”
我们成功获取了又一份关键情报。然而，每一次成功的背后，都意味着我们手中掌握的秘密更多，分量更重，送出它们的紧迫性和风险也同步增加。我们如同怀揣着珍宝的夜行者，在黎明到来之前，必须更加小心地隐藏行迹，等待那个能将珍宝安全带出的信使。而“朱枫”同志的身影，在我们的期盼中，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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