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喧嚣和油腻气味被教学楼冰冷的楼道甩在身后。
叶云溪来到宿舍楼大门前时，铁门那沉重的锁链已经哗啦啦地被宿管提了起来，眼看就要挂上最后的锁扣。
他几乎是跑着挤着门缝钻了进去，带起一阵风，惹得宿管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跑什么跑！赶着投胎啊！下次再晚就别进来了！”
“对不起！下次注意！”叶云溪头也不敢回，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不停地冲向三楼。
楼道里弥漫着午休特有的、混合了汗味、泡面味和洗衣粉味的复杂气息，各个宿舍门缝里隐约传出游戏音效、刷短视频的背景音和男生们肆无忌惮的谈笑声。
这些平日熟悉得近乎忽略的声音，此刻却奇异地给了他一丝重回人间的踏实感。
刚走到302宿舍门口，还没来得及掏钥匙，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程乐天那张带着点坏笑的脸探了出来，看到叶云溪，明显愣了一下。
“哟！赶巧了！”
程乐天侧身让开，叶云溪赶紧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后背抵着门板，长长地、带着点虚脱感地吐出一口气。
宿舍里，刘胖子正瘫在他下铺的床上，捧着手机刷着短视频，外放的魔性笑声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
张眼镜则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眉头紧锁，似乎正跟一道数学题较劲。
“嚯！你俩这是约好了踩着点回来啊？”
刘胖子听见动静，抬眼瞟了一下，手机音量都没调小，揶揄道。
“一个前脚进，一个后脚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搁楼下演偶像剧呢！‘亲爱的等等我~’”
张眼镜也从题海里短暂抬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闪过一丝促狭的光。
“就是，平时恨不得把食堂的盘子都舔干净就冲回来开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双双迟到？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俩干啥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他故意把“勾当”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程乐天把书包往自己床铺上一扔，没好气地回怼：
“滚蛋！老子是去办正事了！拯救失足少年懂不懂？”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还靠着门板、脸色发白、惊魂未定的叶云溪。
叶云溪根本没心思加入这场嘴炮，他感觉双腿还有点发软，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平。
他闷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句：“没什么，有点事耽误了。”
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他绕过刘胖子的床尾，往自己下铺床上一坐。
“啧啧啧，”
刘胖子不依不饶，把手机音量调小了点，坐起身，一脸“我懂”的贱笑。
“瞧瞧云溪这小脸白的，跟被妖精吸了阳气似的。乐天，老实说，是不是你把人家怎么了？”
他故意上下打量着叶云溪，“这状态，不对劲啊！”
“虚了？”
张眼镜也很配合地加入八卦阵营：“对啊对啊，乐天，平时就属你俩黏糊，今天又一起迟到，还都一副干了亏心事的样儿，嘿嘿......”
他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笑声。
“去去去！思想能不能健康点！”
程乐天笑骂着，作势要去抢刘胖子的手机。
“老子那是去伸张正义！”
他一边说，一边却用眼神示意叶云溪别急着趴床上。
叶云溪正被舍友的调侃弄得心烦意乱，加上食堂苏沐晨带来的惊吓还没完全平复，只想赶紧躲清静。
他皱着眉，对程乐天的眼神暗示视而不见，直接躺下。
“哎！”
程乐天一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有点急了，干脆一步上前，一把拽住叶云溪的胳膊。
“别急着挺尸！跟我出来一下，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他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切，手上力道也不小。
叶云溪被他拽的，心里更是烦躁：“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我累死了！”
他试图甩开程乐天的手，但对方抓得很紧。
“啧，这儿人多嘴杂，不方便！”
程乐天压低声音，眼神瞟了瞟正竖起耳朵、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刘胖子和张眼镜。
“是正事！关于你屁股的！”
“噗——！”刘胖子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嘴的水直接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张眼镜也憋不住笑出了声。
“你m！啥玩意儿你再说一遍？！”叶云溪用一脸惊恐的眼神看这他。
食堂苏沐晨那带来的惊吓还没消化，程乐天又在这大庭广众（虽然只有两个舍友）之下提这玩意！
他感觉自己今天真是水逆到家了！
“闭嘴！”
叶云溪恼羞成怒地低吼一声，也顾不上累了，用力挣开程乐天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走！阳台说！”
他实在受不了刘胖子和张眼镜那两双闪烁着八卦之光的眼睛了。
程乐天目的达到，嘿嘿一笑，赶紧跟上。
宿舍阳台不大，也就三四平米，水泥砌的矮围栏，上面挂着几件晾晒的校服，在午后的微风里轻轻晃荡。
阳台门是铁框子套玻璃，程乐天出来时顺手“咔哒”一声把门关严实了，还拉上了那层薄薄的、印着俗气花纹的窗帘，彻底隔绝了宿舍里那两道探究的视线。
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阳台上，带着暖意，但叶云溪心里却一片冰凉烦躁。
他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面，没好气地瞪着程乐天：“有屁快放！什么关于我屁股的破事！”
他刻意把“屁股”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浓浓的不爽。
程乐天倒是不介意他的态度，自己先扒着阳台围栏往下看了两眼，确认楼下没人注意，才转过身，背靠着围栏，双手抱胸，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邀功和熊熊八卦之火的复杂表情。
“急什么！”
他压低声音，凑近叶云溪，“我问你，刚才被赵磊那孙子踹的那一脚，疼不疼？憋不憋屈？”
叶云溪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提这个。
食堂里刚经过苏沐晨的“暴击”，让他差点忘了那茬。
现在被程乐天一提，那股屈辱感又清晰地涌了上来，屁股似乎又隐隐作痛。
他脸色沉了下来，闷声道：“废话！换你被踹一脚试试？憋屈？我他妈想把他头拧下来！”
“这就对了！”
程乐天猛地一拍大腿，眼睛放光。
“老子也看不惯那sb！仗着块头大点就到处犯贱！欺负我兄弟？没门儿！”
叶云溪皱起眉，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所以呢？你…你去找他打架了？”
他上下打量着程乐天，虽然这家伙平时挺仗义，但主动去单挑赵磊？
不像他风格啊，而且他身上也没见伤。
“打架？那是莽夫行为！咱是文明人！”程乐天得意地一扬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我直接去找老班了！告他丫的校园霸凌！”
“你去找李老师了？！”叶云溪这次是真惊了，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一点。
程乐天可是李老师办公室的“常客”，但通常都是被“请”去的，主动上门告状？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那当然！”程乐天挺起胸膛。
“为了兄弟，上刀山下油锅都不怕，何况区区一个老班办公室！你是没看见，我进去的时候那叫一个义正言辞！”
“李老师！我要举报！赵磊在午休时间，在教学楼走廊，公然对同班同学叶云溪实施暴力行为，恶意踹击其臀部！性质极其恶劣！严重违反校规校纪！影响极其败坏！”
“怎么样？我这措辞，够不够力度？”
他模仿着自己当时慷慨激昂的语气，还配上了手势，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叶云溪脸上。
叶云溪听得嘴角抽搐，心里有点感动，但更多的是无语：“…力度是够了。然后呢？李老师信了？”
他太了解李老师了，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仅凭程乐天这个“惯犯”的一面之词，恐怕很难给赵磊定罪。
“嘿！问题就在这儿！”程乐天脸上的得意瞬间收敛了一些，露出一丝“说来话长”的表情，还夹杂着点难以置信的兴奋。
“我这边刚痛陈完赵磊的恶行，正口干舌燥呢，办公室门又开了！你猜谁来了？”
叶云溪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名字瞬间跳了出来：“…梁雨欣？”
“bingo！”
程乐天猛地一拍巴掌，音量又没控制住，赶紧心虚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阳台门，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就是梁女神！她也来找老班了！而且，你绝对想不到她来干嘛的！”
程乐天故意卖了个关子，凑到叶云溪耳边，气息喷得他耳朵痒痒的：
“她……也是来告赵磊的状！就告他踹你屁股这事儿！”
“啊？！”叶云溪彻底懵了，大脑直接宕机。
梁雨欣？为了他…去找李老师告赵磊的状？这…这有点魔幻了吧？他感觉自己的cpU快要烧了。
“傻了吧？哈哈！”程乐天看着叶云溪那副目瞪口呆、仿佛被雷劈了的傻样，乐不可支。
“我当时也傻了！心说哥们儿你行啊！啥时候跟梁女神关系这么铁了？她都能为你出头了？”
“快！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
程乐天挤眉弄眼，一脸猥琐的表情，用手肘使劲捅了捅叶云溪的胳膊。
叶云溪被他捅得一个趔趄，从震惊中勉强回神，但程乐天的问题他根本答不上来！
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梁雨欣为什么会帮他？就因为看不惯赵磊欺负人？这理由…太牵强了吧？
他们之间唯一的“特殊”联系，就是那个该死的超能力秘密和…和镜像世界…但这跟赵磊踹他屁股八竿子打不着啊！
他张了张嘴，刚想反问“她怎么说？”，程乐天却根本没给他机会，脸上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继续兴奋地往下说：
“更绝的还在后头！李老师那个老狐狸，你也知道，没证据他肯定和稀泥。
我刚说完，他就斜着眼看我，那眼神就差说‘程乐天你是不是又想搞事？’。结果！你猜怎么着？”
程乐天激动得唾沫横飞：“梁女神！她！直接掏出了手机！点开了一个视频！递给了李老师！
说：‘李老师，这是当时的现场录像，可以证明程乐天同学所言非虚。’”
“视频？！”叶云溪失声叫了出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席卷全身！他死死盯着程乐天，“什么视频？！”
“就是赵磊踹你屁股的视频啊！”程乐天一脸“你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清清楚楚！
从你俩在走廊拐角拉扯，到赵磊那孙子从背后偷袭，一脚踹你屁股上，你捂着屁股跳起来骂娘，我再把你抱住…全过程！高清无码！
梁女神这拍摄角度绝了，估计是在很高的地方拍的，俯视视角，看得一清二楚！赵磊那嚣张的嘴脸，啧啧…这下他死定了！李老师脸当场就黑了！”
轰隆隆——！
程乐天后面的话，叶云溪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大脑里仿佛有无数道惊雷连环炸开！炸得他魂飞魄散！炸得他浑身冰凉！
视频…在天台拍的…俯视视角…
这几个关键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意识！
中午…教学楼天台…梁雨欣！
她当时就在那里！就在那个能俯瞰整个校园、尤其是那条走廊拐角的天台上！
她优雅地吃着午饭…而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在楼下被赵磊踹屁股、被程乐天抱着、气急败坏地跳脚、无能狂怒…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狼狈和不堪…都被她…尽收眼底…
那自己后来呢？还傻乎乎地爬上天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强撑着说自己“吃过饭了”！
装模作样地在她面前解释自己的能力！甚至…还因为被她拉着手进入镜像世界而脸红心跳！
叶云溪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想给自己一巴掌。
居然演了一场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破绽百出、从开场就露了馅的滑稽戏！
“喂？云溪？云溪！你怎么了？”程乐天终于发现了叶云溪的不对劲。
这家伙脸色白得像纸，眼神发直，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靠！你别吓我啊！不就是被女神录了段被踹的视频吗？虽然丢人了点，但能扳倒赵磊那孙子，值了啊！而且这说明梁女神关注你啊！好事儿啊！喂！叶云溪！回魂了！”
程乐天用力摇晃着叶云溪的肩膀。
叶云溪被他晃得回过一点神，但眼神依旧空洞。
他掰开程乐天的手，拍了拍他的肩，深沉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沉默着走回宿舍里。
这下好了……他叶云溪一世英名在梁雨欣眼里，大概早就碎成渣了吧…
午时的阳光依旧暖洋洋地洒在阳台上，晾晒的校服在微风里轻轻摆动。
程乐天看着他那背影，呆呆地站在原地，几秒钟后，他脸上那点残存的兴奋和八卦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紧接着是感同身受的、巨大的同情和…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表情。
“卧…卧槽……”
他喃喃自语，似乎有些理解了叶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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