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二十层会议室的落地窗,把长长的红木桌面切割成明暗两半。岳珊珊坐在光影交界处,指尖轻轻划过平板电脑上的设计图纸。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灰色职业装,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总是微微眯起的眼睛——长期盯着屏幕让她有了轻微近视,却不肯戴眼镜,觉得那会隔断她与图纸之间那种近乎亲密的联系。
“珊珊,把海城变电站的电气接线图投一下。”主任王志明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着例行公事的淡漠。
岳珊珊点头,指尖在平板上一划,会议桌尽头的巨型显示屏立刻亮起,呈现出一张精心绘制的电气主接线图。这是她带领团队耗时两个月完成的初稿,距离投标只剩下一周时间。海城变电站不同于普通的陆地变电站,它建在海边,需要特别考虑盐雾腐蚀、台风等特殊环境因素,设计难度极大。
“大家可以看到,我们采用了双母线接线,预留了未来扩容的空间。”岳珊珊站起身,激光笔的红点在屏幕上游走,“特别是10kV配电装置这部分,我们创新性地采用了防盐雾模块化开关柜,既能适应海边高湿高盐环境,又便于后期维护。”
会议室里响起轻微的赞许声。岳珊珊嘴角微微上扬,这两个月的熬夜没有白费。她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秦风——所里的资深工程师,也是她一直以来暗自较劲的对象。秦风正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那副金丝边眼镜后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难以捉摸。
“整体思路不错。”王志明摸了摸下巴,“不过细节方面,秦风,你有什么补充?”
岳珊珊的心微微一沉。每次都是这样,无论她做得多么出色,主任总会征询秦风的意见。
秦风推了推眼镜,抬头时脸上挂着那种岳珊珊再熟悉不过的、看似温和实则倨傲的微笑。
“珊珊的设计很大胆,也很新颖。”他先扬后抑的套路从不改变,“不过我在审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些问题,可能珊珊和她的团队太忙,忽略了某些基本的安全规范。”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岳珊珊感觉自己的后背僵直了,但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什么问题?我们在设计过程中反复核对过规程。”
秦风拿起自己的平板,轻轻一划。
屏幕上,岳珊珊的图纸被放大了一角,几个区域被红色圆圈标出。
“根据《海上风力发电场设计规范》第5.3.7条,海边建筑物的基础防水等级应达到p8级别。”秦风的语调平稳得像在读说明书,“而你的设计只达到了p6。还有这里,防台风计算中,你参考的是十年前的标准,而去年新颁布的《沿海地区电力设施防风设计规范》明确要求...”
一个个技术条款从他嘴里吐出,像一颗颗精准定位的子弹,每一发都命中岳珊珊设计的薄弱环节。
岳珊珊感觉脸颊发烫,她能感觉到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同情、幸灾乐祸、漠然...各种各样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让她呼吸困难。她紧紧攥住手中的激光笔,指节泛白。
“当然,这些可能只是疏忽。”秦风最后总结道,目光转向岳珊珊,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神情,“年轻人总是更注重创新,而忽略了一些基础却至关重要的规范。可以理解。”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插岳珊珊的心脏。他不仅否定了她的工作,还轻描淡写地将她归类为不负责任的“年轻人”——尽管她已经入行五年,独立完成过七个重大项目。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岳珊珊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真想当场掀翻桌子,把平板砸向那张虚伪的笑脸,大声质问他自己上个月才帮他修正的那个海上平台供电方案有多少违规之处。
但她没有。
硬刚是最傻的方式——这是她刚入行时一位即将退休的前辈告诉她的。在这个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设计院里,公开冲突只会让双方都失去回旋余地,尤其是当下级挑战上级时,无论谁对谁错,最后背锅的总是职位低的那一个。
“谢谢秦工指正。”岳珊珊听到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可能是我太注重整体架构,忽略了这些细节。我会后马上组织修改。”
她看到秦风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是更深的、几乎不易察觉的戒备。他大概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反击,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地接受批评。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岳珊珊收拾东西时,指尖仍在微微发抖。
“珊珊姐,你别往心里去。”团队里的年轻实习生小李凑过来,低声说,“谁不知道秦工是故意的,他就是怕你的设计太出色,抢了他风头。”
岳珊珊只是摇摇头,勉强笑了笑。
回到自己的工位,她立刻调出图纸,重新审查秦风指出的问题。让她愤怒又不得不承认的是,秦风说得没错——那些确实是违规之处,虽然不算严重,但在严格的评审中足以成为扣分项。
她居然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岳珊珊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向来以严谨着称,怎么会同时忽略这么多基本规范?
夜深了,设计院的办公区只剩下她这一盏灯还亮着。岳珊珊泡了第三杯咖啡,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线路和符号。修改工作比预想中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防水等级的调整可能导致整个建筑结构都需要重新计算。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打来的第七个电话。她按下接听键。
“珊珊,还没下班?吃饭了吗?”
“吃了。”她撒谎道,目光仍没离开屏幕。
“别太累了,工作是做不完的。对了,周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男孩子,你考虑得怎么样?人家是留学回来的,在金融机构工作...”
“妈,我现在忙,改天再说。”岳珊珊打断母亲,揉了揉太阳穴。
挂断电话,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三十岁,在设计院不算年轻了。同龄人有的已经走上管理岗位,有的跳槽到更赚钱的私企,有的回归家庭相夫教子。只有她,还坚守在这个位置上,与每一根线路、每一个参数较劲。
为什么?她问自己。也许只是因为大学时代第一次看到变电站设计图时的那种震撼——那些纵横交错的线路在她眼中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一座城市的血脉,是光明与力量的源泉。
身后传来脚步声。岳珊珊警觉地回头,看见秦风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还在修改?”他走近,语气比白天温和许多。
岳珊珊点点头,没有接话。
秦风自顾自地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今天的会上,我可能说得有点直接。不过你应该明白,这都是为了项目好。”
岳珊珊终于转头看他,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是吗?那我应该谢谢你的‘指导’了?”
秦风似乎被她的直接噎住了,停顿片刻才说:“珊珊,你很有才华,这一点我从不否认。但设计工作不只是画图,还要懂得协调各方关系,明白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就像我今天在会上做的那样?”岳珊珊直视他的眼睛。
秦风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放下文件夹:“这是去年沿海变电站项目的评审意见,也许对你有帮助。”
他离开后,岳珊珊打开文件夹,里面果然是一份详尽的评审资料。但翻到最后一页,她愣住了——那里夹着一份会议纪要的复印件,日期是三年前,正是她刚加入秦风团队的时候。纪要末尾有一行手写的小字:“新来的岳珊珊提出的防盐雾母线保护方案被采纳,优于原方案。”
她记得那一天,那是她第一次在设计院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是从那一天起,秦风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表面依然和蔼可亲,背后却开始处处设防。
岳珊珊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如此,她想。秦风不是讨厌她,而是害怕她——害怕她的才华,害怕她的成长,害怕有一天她会取代他的位置。
接下来的几天,岳珊珊带领团队昼夜不停地修改方案。她不仅修正了秦风指出的问题,还进一步优化了几个原本就不够完善的细节。她特意去了一趟海城实地考察,站在波涛汹涌的海岸边,感受着咸湿的海风,突然灵光一现——何不在变电站周围设计一道弧形防浪墙,既增强防护,又能够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
“珊珊姐,这里要不要保留秦工建议的修改?”小李指着屏幕上一处问道。
岳珊珊审视片刻,摇头:“不,用我们自己的方案。秦工的建议没错,但太保守了,会增加客户成本。我们的方案更平衡。”
她学会了接受批评,但不盲从;学会了尊重经验,但不屈服于权威。
投标前一天的深夜,岳珊珊最后一次核对全套图纸。当她点击保存键时,窗外已经泛起晨曦。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窗前,看着远方海城方向渐渐亮起的灯火,突然觉得,那些让自己痛苦的压力和挑战,何尝不是一种养料?
投标会很顺利,岳珊珊的设计方案以微弱优势胜出。评委特别称赞了她的弧形防浪墙设计,认为它既实用又美观,与海城打造滨海旅游城市的目标相契合。宣布结果时,她看到秦风脸上转瞬即逝的失落,然后是程式化的微笑和祝贺。
“恭喜,”他和她握手,力道很重,“我就说你很有潜力。”
“多亏秦工的指导。”岳珊珊回应,笑容得体。
那一刻,她明白自己赢了——不仅赢了项目,更赢回了尊严。
一个月后,项目开工典礼在海城举行,岳珊珊作为主设计师剪彩。海风拂过她的发梢,摄像机闪光灯中,她微笑地剪断红绸,心里却想起另一个画面——那个在会议室里如坐针毡的自己,那个在深夜里独自修改图纸的自己,那个忍住所有委屈和愤怒、选择用实力证明自己的自己。
回公司的车上,王志明难得地和她闲聊起来:“听说秦风已经提交了调岗申请,想去广州分院。”
岳珊珊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
“他走后,他那一组就由你来带吧。”主任轻描淡写地说,“两组合并,人手更集中,能接更大的项目。”
岳珊珊望向窗外,初夏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给翻涌的浪花镶上了金边。她忽然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硬碰硬地对抗,而是在风雨中扎根生长,直到成为不可忽视的存在。
就像海城变电站那些特别坚固的基础,默默承受着海浪的冲击,却是光明最可靠的基石。
“好的,王主任。”她平静地回答,声音里没有得意,只有一如既往的沉稳,“我会做好准备的。”
车窗外,一座高压电塔在海岸线上掠过,钢铁骨架在蓝天碧海间勾勒出坚毅的剪影。岳珊珊微微一笑,那塔架多像此时的自己——在风雨中站立,输送着能量,沉默,却不可摧毁。
喜欢电力设计院的日常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电力设计院的日常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