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舟。
幽灯。
佝偻的摆渡人。
那声“渡河么？”如同从坟墓深处刮出的阴风，钻进耳膜，直抵灵魂深处，带来一种冻结血液的冰冷。
姜狱和雪漓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体内的力量下意识地运转起来，警惕地看向那道立在骨舟旁的佝偻身影。
这里没有河。
目光所及，只有暗紫色、粘稠死寂的大地，以及远处那残破的接引古殿轮廓。哪来的河可渡？
“河在何处？”雪漓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指尖月华隐现，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摆渡人那灰色漩涡般的眼睛缓缓转动，骨篙轻轻顿地，发出“笃”的一声闷响，仿佛敲击在虚无的界限上。
“脚下，便是‘冥尘之河’。”他的声音干涩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尘河无垠，载魂渡灵。欲往古殿，需乘此舟。”
姜狱低头，看向脚下暗紫色的泥土。冥尘之河？难道这看似实质的大地，实则是一片无形的、专门吞噬灵魂的恐怖河流？难怪行走其上会有那种被吸附拖拽的错觉！
“代价是什么？”姜狱直接问道。黑渊之中，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诡异的存在。
摆渡人兜帽下的灰色漩涡似乎微微转动，聚焦在姜狱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他苦海深处的狱碑虚影。
“记忆。”摆渡人沙哑地道，“一段……你最深刻的记忆。或者……”
他的骨篙微微抬起，指向姜狱的胸口，那里放着巡天镜碎片和星核残片。
“……你身上，那两块‘碎片’中的一块。”
果然！这摆渡人能感知到他们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雪漓脸色微变。记忆，尤其是最深刻的记忆，关乎本心，一旦失去，后果难料。而那两块碎片，无论是疑似巡天镜的琉璃片，还是星核残片，都神秘莫测，价值难以估量。
“若我们不愿支付呢？”雪漓冷声道。
“尘河无路，强渡者……魂飞魄散。”摆渡人的声音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他周身开始弥漫出一股与葬土同源、却更加精纯深邃的死寂气息，那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缓缓缠绕向两人，让他们的神魂都感到阵阵刺痛。
这摆渡人的实力，深不可测！远比之前的噬魂教徒和骸骨守卫更加恐怖！
姜狱眼神闪烁。支付记忆？绝无可能。支付碎片？无论是巡天镜碎片还是星核残片，都与他的魔体息息相关，更是探寻真相的关键，同样不能轻易交出。
他体内黑暗苦海加速旋转，狱碑虚影震荡，抵抗着那股死寂气息的侵蚀。心之神藏涌出的炽热气血在体内奔腾，却难以驱散那源自灵魂层面的冰冷。
难道真要在此动手？面对这个神秘的摆渡人，他没有任何把握。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用我的。”雪漓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姜狱身前，目光平静地看向摆渡人，“我支付一段记忆。”
姜狱一怔，看向雪漓。只见她侧脸线条依旧清冷，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雪漓……”他刚想开口。
雪漓却微微摇头，传音道：“我的记忆，我有分寸。你的碎片事关重大，绝不能有失。而且……”她顿了顿，“我总觉得，这摆渡人要的记忆，或许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
摆渡人那灰色漩涡般的眼睛转向雪漓，骨篙再次顿地：“可。”
他伸出另一只藏在斗篷下的手。那只手干枯得如同鸡爪，皮肤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指甲尖锐而长。他朝着雪漓，轻轻一招。
雪漓身体微微一颤，眉头紧蹙，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痛苦的神色，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被强行从脑海中剥离。她咬紧下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脸色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
片刻之后，摆渡人收回了手。他的掌心，多了一团不断变幻着微弱光晕、却看不清具体景象的气流。
那便是雪漓支付的一段记忆。
摆渡人看也没看那团记忆气流，直接将其按入了骨舟船头那盏幽绿的灯笼中。
“噗！”
灯笼里的绿光猛地跳跃了一下，光芒似乎明亮了少许，绿油油的光晕扩散开来，将骨舟周围数丈的范围映照得一片惨绿，更添几分阴森。
“上船。”摆渡人沙哑地道，率先踏上了那艘苍白的骨舟。骨舟微微一沉，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雪漓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那缺失一块带来的空洞与眩晕感，看了姜狱一眼，示意他跟上，然后也迈步踏上了骨舟。
姜狱看着雪漓略显踉跄的背影，眼神复杂。他不再犹豫，紧随其后，踏上了这艘诡异的渡船。
脚踩在冰冷的骨制船板上，一股更加浓郁的阴寒死气从脚下直窜上来，试图侵蚀他的生机。他冷哼一声，心之神藏气血勃发，混合着狱碑的镇压之力，将那股死气强行逼退。
摆渡人似乎毫不在意，待两人站稳，手中白骨船篙在岸边看似坚实的地面上轻轻一撑。
“哗啦——”
一声仿佛来自遥远幽冥的水流声响起。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骨舟下方，那暗紫色、看似坚实的大地，此刻竟如同水面般荡漾开来，泛起一圈圈涟漪！粘稠的泥土仿佛化作了流动的、暗紫色的“河水”，骨舟轻飘飘地滑入“河”中，开始向着接引古殿的方向，无声无息地前行。
真的在渡“河”！
骨舟行驶在这片诡异的“冥尘之河”上，周围是死寂的铅灰色天空和暗紫色的大地，唯有船头那盏幽绿灯笼散发着不祥的光芒，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
摆渡人站在船头，沉默地撑着篙，那佝偻的背影仿佛亘古未变。
舟上三人，皆是无言。
姜狱能感觉到，在这“河”中，神识被压制得更厉害，几乎无法离体。他看向雪漓，发现她正闭目调息，似乎在努力适应记忆缺失带来的影响，脸色依旧苍白。
他心中升起一股歉疚，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不知行驶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或许已过数个时辰。前方的接引古殿越来越近，那残破的黑色巨石垒砌的墙壁，上面模糊的古老刻痕，都清晰可见。
古殿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凶兽张开的巨口般的黑洞，里面幽暗深邃，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就在骨舟即将靠岸，距离那片相对坚实的古殿地基只有不到十丈距离时——
“哗啦！”
侧前方的“冥尘之河”突然剧烈翻涌起来！一只完全由粘稠的暗紫色泥浆构成、巨大无比的手臂，猛地从“河”中伸出，带着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狠狠地抓向骨舟！
这手臂散发出的威压，竟丝毫不弱于之前在岩浆湖底感受到的那头恐怖存在！
雪漓猛地睁开眼，月华瞬间凝聚。
姜狱也瞳孔一缩，体内力量瞬间提至巅峰！
然而，站在船头的摆渡人，却仿佛毫无察觉，依旧不紧不慢地撑着篙。
就在那泥浆巨手即将触碰到骨舟的刹那——
船头那盏幽绿的灯笼，光芒骤然暴涨！
绿光如同有形的屏障，瞬间笼罩住整个骨舟。那恐怖的泥浆巨手抓在绿光之上，竟如同冰雪遇到烈阳，发出“嗤嗤”的声响，大量的泥浆被蒸发、净化，巨手吃痛般猛地缩回了“河”中，只留下一圈圈剧烈荡漾的涟漪，以及一声若有若无、充满不甘的沉闷咆哮，从“河”底深处传来。
绿光恢复原状，骨舟毫发无伤，继续平稳前行。
摆渡人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姜狱和雪漓心中凛然。这盏以记忆为燃料的幽灯，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守护之力？这摆渡人，以及这葬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神秘和危险。
“咚。”
骨篙轻轻触碰到了坚硬的实物。
到了。
骨舟平稳地停靠在了接引古殿前方那片布满裂缝的黑色石质地基上。
摆渡人收回骨篙，佝偻着身子，灰色漩涡般的眼睛扫过两人，沙哑地道：“到了。古殿之内，生死由命。”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二人，如同化作了一尊雕塑，静静地立在船头，与那盏幽灯、那艘骨舟，一同融入了葬土无边的死寂之中。
姜狱和雪漓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他们深吸一口气，转身，迈步踏上了接引古殿的地基，走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入口。
门内，是无尽的黑暗，以及一股仿佛沉淀了万古岁月的、更加浓郁的死寂与神秘气息。
葬土的核心秘密，或许，就在这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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