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的月光,总带着股洗不掉的清寒。
邝露将最后一卷星图归档时,指尖抚过卷宗边缘——她特意用细布包了角,怕尖锐的纸边割到润玉的手。这是她近来养成的习惯,所有经她手的文书,都会细细处理边角,像打理一件易碎的珍宝,做得悄无声息,连小仙娥都未曾察觉。
案上的茶还温着,是润玉惯喝的雨前龙井,水温卡在最适口的温度。她算着他从暗室出来的时辰泡的,不多一分,不少一秒。从前她会轻声提醒“殿下,茶温了”,如今只将茶盏往他常坐的位置推了推,便转身去整理另一侧的星轨记录,背影安静得像幅淡墨画。
润玉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她垂首翻书的模样。月光落在她发间,像撒了层碎银,她翻书的动作极轻,指腹贴着纸页,生怕弄出声响。案上的茶冒着袅袅热气,位置不偏不倚,正是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他的脚步顿了顿。
这些日子,她变了。不再在他蹙眉时递上安神汤,却会在他深夜离殿时,悄悄将廊下的宫灯调亮些;不再在他谈及星象时眼中闪着雀跃的光,却总能在他提出疑问前,将相关的典籍摆到最上层;甚至连他惯用的那支狼毫,笔锋磨钝了些,次日便会换上支新的,笔杆上缠着她亲手削的竹皮,握起来不硌手。
她的关心像春雨,无声无息地渗进璇玑宫的每个角落,连空气里都飘着种让他心慌的暖意。
润玉走到案前,端起那杯茶。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熨帖得他心口发紧。他想起昨夜在暗室,看到母亲灵位前多了束新鲜的花束——不是他放的,花枝上还沾着点晨露,定是她早起时悄悄换上的。
他猛地攥紧茶杯,指节泛白。
不能这样。
洞庭湖的血海深仇还在等着他清算,天后的眼线说不定就在暗处窥伺,他每分每秒都该想着如何布局,如何反击,怎能被这点温柔绊住脚步?她越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好,他越该清醒——这份温暖是毒药,一旦沉溺,不仅报不了仇,还会将她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星轨图整理完了?”他放下茶杯,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目光扫过她手边的卷宗,刻意忽略她指尖那圈因翻书磨出的薄茧。
“回殿下,已整理妥当。”邝露低头应道,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淡得几乎看不见,“您要的近百年紫微星异动记录,按月份分册收在左侧的樟木箱里,标签用您惯用的朱砂写的。”
她记得他所有的习惯,却不再说“殿下看看是否合心意”,只将结果摆在他面前,像在汇报一件与情感无关的公事。
润玉“嗯”了一声,转身走向暗室。经过她身边时,衣袂带起的风卷着她发间的兰草香,那味道熟悉得让他喉结发紧。他几乎要停下脚步,问一句“今夜冷不冷”,可母亲倒在洞庭湖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像盆冰水浇灭了那点刚冒头的念头。
他加快脚步,推开暗室的门,沉重的石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月光,也隔绝了那缕让他心神不宁的兰草香。
暗室里,星盘上的朱砂标记又多了几处,那是他新查到的天后党羽布防。润玉走到星盘前,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刻度,指腹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茶杯的暖意,让他烦躁地闭了闭眼。
他想起邝露为他包编的卷宗,想起她换的白梅,想起她握笔时安静的侧脸……这些画面像藤蔓,缠着他的骨血,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娘……”他对着空荡的暗室低语,声音嘶哑,“儿子不能倒下,更不能……连累她。”
自那日后,润玉愈发刻意地疏远。
邝露为他温的茶,他常常放凉了也不碰;她熬夜整理的星轨分析,他只扫一眼便批复“尚可”,再无多余的话;甚至有次她在回廊滑倒,他明明看见了,却只是顿了顿脚步,便转身走进书房,任由小仙娥扶她起来。
邝露摔在地上时,手肘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她眼冒金星。她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可她很快便爬起来,对着小仙娥笑了笑:“无妨,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懂的。
他不是不在意,是太在意了。在意到要用最锋利的冷漠做铠甲,将所有可能伤害她的风险都挡在外面。他的复仇之路太险,容不得半分温情,怕这点暖意会成为他的软肋,更怕她会成为别人攻击他的靶子。
所以她不再奢求那些不经意的温柔,只将心意埋得更深。
他深夜在暗室,她便在书房留盏灯,灯油添得足足的,案上摆着他常看的典籍,扉页夹着她抄好的注解,字小如蚁,却字字清晰;他去北天门巡查,她便提前查好沿途的星象异动,写在小纸条上,塞进他的袖袋,从不说“殿下路上小心”,只写“亥时北斗偏西,需留意天枢星轨”。
这些无声的守护,像璇玑宫的银杏,年复一年地落,年复一年地生,不求他察觉,只愿他走的每一步,都能稳些,再稳些。
润玉其实都知道。
袖袋里的小纸条,他每次都会仔细看完,然后锁进暗室的木盒里,盒底已积了厚厚一叠;书房的灯,他每次从暗室出来,都会隔着窗看一眼,那点暖黄的光像颗小星子,让他在冰冷的复仇计划里,能喘口气;甚至她手肘上的瘀青,他第二天便看见小仙娥拿着活血化瘀的药膏,往偏殿去。
他的心像被放在火上烤,一面是复仇的烈焰,一面是她带来的清凉,烧得他日夜不得安宁。可他终究咬着牙,将所有的波动都压了下去。
在暗室的星盘前,他对着母亲的灵位,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朱砂标记,一字一句地说:“娘,等报了您的仇,儿子……再还她这份情。”
只是现在,不能。
璇玑宫的月光依旧清冷,邝露坐在廊下,看着暗室的石门紧闭,手里捏着片刚捡的银杏叶。叶尖还带着露水,像她眼底未说出口的话。
她知道这条路很长,他的隐忍,她的等待,都像这漫漫长夜里的星子,看似遥远,却始终亮着。
只要能这样陪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复仇的终点,哪怕他永远收敛起那份情谊,她也甘之如饴。
因为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回应,而是他能平安。
这就够了。
润玉站在暗室的星盘前,指尖刚要落下标记,目光却不受控地飘向窗外。
廊下的光影里,邝露正蹲在银杏树下捡落叶。她穿了件月白色衣裙,袖口挽着,露出的手腕处沾了点泥土,是方才为兰草浇水时蹭的。她捡叶的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一片一片拢进竹篮,偶尔会对着某片形状奇特的叶子笑一笑,眼角的泪痣随着笑意轻轻颤,像颗落了光的墨珠。
“咳。”他刻意清了清嗓子,收回目光,指尖重重按在星盘的“天枢”位上。朱砂染上玉石,像滴未干的血——那是天后党羽驻守的要害,他本该全神贯注,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她方才笑起来时,嘴角边浅浅的梨涡。
“该死。”他低声骂了句,指节攥得发白。暗室里还摆着母亲的灵位,长明灯的光晕在牌位上跳动,像在无声地提醒他:别忘了洞庭湖的血,别忘了锁链的冷,别忘了你要的是复仇,不是这些儿女情长。
可转身去案头翻查布防图时,他的目光又扫过案角——那里放着个素白的瓷瓶,里面插着几支刚摘的兰草,是邝露今早换的。她总说兰草要日日换新鲜的,能醒神,其实他知道,她是怕他在暗室待久了,看惯了冰冷的星盘和卷宗,会闷得慌。
他捏起一支兰草,指尖抚过叶片的纹路。草叶上还沾着晨露,凉丝丝的,像她方才蹲在树下时,发梢滴落的水珠。
“殿下,南天门的星轨记录送来了。”
邝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轻得像风拂过琴弦。润玉慌忙将兰草插回瓶里,转身站定在星盘前,声音冷硬如旧:“进来。”
她捧着卷宗走进来,脚步轻得几乎没声。将卷宗放在案上时,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方才用过的朱砂笔,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悄悄泛红。“臣整理好了,您过目。”
润玉“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卷宗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在看她的手——那双手比初见时粗糙了些,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翻书、磨墨、打理花草磨出来的。他甚至能数出她虎口处那道浅浅的疤,是去年为他修补旧星图时,被碎裂的砚台划到的。
“放着吧。”他移开视线,喉结动了动,“你去看看偏殿的茶,温了没有。”
她应声退下,裙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极轻的风,裹着她发间的兰草香。润玉盯着那扇关上的门,直到门缝里的光彻底消失,才缓缓松了口气——方才她离得太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衣襟上淡淡的墨香,那味道混着兰草气,让他心头发紧,差点忘了该摆出怎样的冷脸。
夜里处理完公务,他路过偏殿,见里面还亮着灯。窗纸上印着她伏案的影子,头埋得很低,手里握着支笔,想来是在抄录星象注解。
他本该径直回寝殿,却鬼使神差地停了脚步。
偏殿的窗没关严,漏出半角月光,刚好照在她手边的茶盏上。茶早就凉透了,她却一口没喝,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偶尔会停下来揉一揉眉心,显然是累了。
他想起白日里她蹲在树下捡叶的样子,想起她为兰草浇水时沾了泥的手腕,想起她碰掉朱砂笔时泛红的耳尖……这些碎片像星子,在他心头明明灭灭,压过了暗室里的血腥味。
“殿下?”
邝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向窗外。润玉猛地后退一步,躲进回廊的阴影里,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他听见她起身关窗的声音,听见她收拾纸笔的动静,直到偏殿的灯灭了,才敢从阴影里走出来。
夜风卷着银杏叶,落在他脚边。他望着偏殿漆黑的窗,忽然觉得胸口那处被仇恨填满的地方,裂开了道细缝,露出些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柔软。
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能看,不能想,不能被她的温柔绊住脚步。可目光总会追着她的身影,耳朵总会捕捉她的声音,连指尖都记得她碰过的朱砂笔有多凉,兰草叶上的露水有多清。
就像此刻,他明明该回寝殿复盘明日的计划,却站在这冷风中,想着她方才揉眉心的样子,是不是头疼了?案上那碗凉透的茶,是不是忘了喝?
“娘……”他对着空荡的夜色低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唾弃的狼狈,“儿子……好像管不住这双眼了。”
暗室的星盘还在等他,复仇的路还在脚下。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邝露就像璇玑宫的月光,清冷,却无处不在,悄无声息地渗进他的骨血,让他在最坚定的复仇意志里,也忍不住贪恋那点不经意的暖。
他转身往寝殿走,脚步比来时沉了些。袖袋里,还揣着她今早塞进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今日有雨,北天门星轨或有异动”。字迹娟秀,边角被她细心地磨圆了,不硌手。
他捏了捏那张纸,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宣纸传过来,像她的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从未离开。
或许,有些关注,本就由不得他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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