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傩的话像石头扔进平静湖面,在黎鹤心里荡开一圈圈波纹。“学会真正地跳傩舞”,这听着简单的要求,却像一座看不见的大山,猛地压在他肩上。
祠堂里昏黄的光摇着,把沈傩的身影照得更高大威严,也把他自己的影子拉得渺小模糊。那份刚因老艺人支持而烧起来的血,在这具体又直接戳他最弱处的任务面前,不由得凉了几分。
他沉默了。刚才应下“暂约”的冲动退去,现实的、冰凉的顾虑像潮水涌上来。
他抬起头,望向沈傩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熔金眸子,第一次没躲,而是带着一种坦率的、近乎豁出去的勇气,把自己最真的担忧全倒了出来。
“我……”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我不懂傩戏。”
这不是推脱,是事实。他从小听着傩鼓声长大,却从没真正走进过那个世界。那些复杂的步法、难懂的口诀、麻烦的仪式,对他而言,曾经只是捆手脚的旧枷锁,是挡他看山外世界的噪音。
“我背不下那些口诀,记不清那些绕来绕去的舞步。”他甚至想挤个自嘲的笑,却显得有点僵,“我连最基础的‘开山傩’起手式都做得歪歪扭扭,诚伯看了直摇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蒙尘的傩具和破傩谱,最后回到沈傩脸上,语气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颓和自我怀疑。
“而且……说实话,到现在,我心里……其实还是不太信。”
这话说出来,需要很大勇气,尤其在一尊刚显出神迹的“神明”面前。但他必须讲清楚。信仰不是逼就能有的,它需要心里真认。而他,一个习惯了现代脑子、什么都疑的年轻人,短时间根本没法彻底转过来。
“我不信跳跳舞就能请来神明,不信念叨词就能赶走邪祟。”他直视着沈傩,像想从那双冰眸子里找出答案,“黑云村那次,我看到了……很震。但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发生的,我不明白里面的……道理。”
他用力握了握拳,指尖深深掐进手心——掐出几道红印,痛得让他脑子更清醒,也更颓。
“您让我以少族长的身份去聚人心,我可以去做。去安抚,去组织,甚至去和花国的人周旋。但是……”
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
“但是跳傩舞?传信仰?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说服别人?我恐怕……真帮不了您这个忙。我会搞砸的。”
他把所有不够、所有怀疑、所有怕,都赤裸裸摊在了沈傩面前。像是个交了白卷的学生,等严厉师长的骂,或者……放弃。
祠堂里陷进长久的静。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扭着拉长。
沈傩静静地听,脸上没一点表情变,既没被冒犯的火,也没失望的神色。好像黎鹤说的这些,早就在祂料想中。
直到黎鹤说完,垂下目光——指尖无意识蹭过麂皮小包里的手机残骸,那是他‘现代认知’与‘神性见证’的交界,几乎不敢再看祂时,沈傩才缓缓开口。
祂的声音依旧平淡冰冷,却怪地没骂,也没否定黎鹤的自我剖白。
“吾没要你,立刻就信。”
黎鹤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眼。
沈傩的目光掠过那些破傩谱,掠过蒙尘的傩具,最后落回黎鹤身上,那眼神深得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远的时光。
“信仰,不是空中楼阁。不是强求来的,也不是凭空长的。”
“它从理解里来,从认同一里来,从……血脉深处和它共鸣的感受里来。”
祂微微向前半步,虽还带着神明的疏离,语气却没了之前的冰碴子,像把刚从寒潭里捞出来的话,温了半分。
“你不必马上信舞能通神。你可以先试着懂,为何而舞。”
“傩舞,不是跳给神明看的戏,也不是空泛祈福的仪式。”沈傩的声音低沉有力,每个字都像带着古老的重重,“它是先民在灾厄里,对着山洪摹出‘转身避浪’的步,对着猛虎仿出‘挥臂驱兽’的势,那些刻在傩具上的兽纹、记在傩谱里的步法,全是融进舞里的抗争意志,汇成的一种……和天地沟通、和灾厄抗衡的‘语言’。”
“每一次转身,或许是对洪水咆哮的模仿与回击;每一次踏步,或许是对大地震动的感知与抚平;每一次挥臂,或许是对猛兽扑咬的躲闪与震慑。”
“它不是迷信,它是经验,是智慧,是千百年来,我巫族先祖用血与火炼出的、怎么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的……‘答案’。”
沈傩的目光再次落在黎鹤脸上,熔金的眸子里好像燃起一点极微弱的星火。
“而血脉,就是传这‘答案’的盒子——你腰间的银傩佩,就是血脉刻印的印记,就算你脑子不明白,佩上的傩纹碰着傩鼓音,也会跟着发烫。”
最后,祂看着黎鹤,说出了那句最关键的话:
“吾不需要你此刻就变成笃信的人。”
“吾只需要你,有一颗想守护族人的心。”
“有这颗心引着,血脉自己会醒。到时候,舞就不再是枯燥动作,而是……本能。”
“傩戏,吾可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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