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珩的归来，像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头，在丞相府内漾开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他所居的“墨韵斋”很快被收拾出来，时文正亲自过问，一应摆设、用度皆按最高的规格置办，甚至将自己书房里一方珍贵的歙砚也送了过去。下人们伺候得愈发小心，既因老爷的重视，也因这位二少爷身上那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让人不敢轻视。
时若冷眼旁观，并未干涉。她只是让青穗和陈妈妈多加留意墨韵斋的动静，尤其是与外界的往来。她自己则把更多精力投向了府外那团更庞大的迷雾。
这日，她正在百草阁的后院翻阅一些前朝流传下来的、关于异域奇毒的残卷，凌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大小姐，世子有请。”
时若放下书卷，心知定是“蓝魅”之事有了进展。她吩咐了赵良几句，便带着青穗随凌肃离开。
依旧是那间茶楼的雅室。萧逐渊临窗而立，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卷宗。
“有结果了。”他将卷宗递给时若，“宫里的暗线费了些周折，弄到了静妃宫中那甜白釉香炉里的香灰。”
时若接过卷宗，快速浏览。上面详细记录了香灰的成分分析，除了常见的安神香料外，果然检测出了微量的、与“蓝魅”成分类似的毒素残留，只是经过燃烧，毒性已大为减弱，且混合了其他香料，气味被掩盖。
“果然如此。”时若放下卷宗，眼神锐利，“静妃娘娘是被人用这香炉长期、缓慢地下了毒。剂量控制得极好，若非脉象特异且我们早有怀疑，寻常太医根本诊断不出，只会以为是体虚神衰。”
“下毒之人，心思缜密，手段阴狠。”萧逐渊语气冰冷，“既能接触到静妃的日常用度，又能精准控制毒香的分量和来源。”
“香料的来源查到了吗？”
“查到了。”萧逐渊指向卷宗末尾，“内务府的记录显示，静妃宫中近半年来所用的安神香，皆由‘毓秀宫’统一配发。”
毓秀宫！那是贤妃的居所。贤妃协理六宫，掌管部分宫务，由她所在的宫苑统一配制香料分发给各宫，名正言顺。
时若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贤妃的资料。贤妃出身勋贵世家，性子爽利，在宫中资历颇深，育有一位皇子，与德妃分庭抗礼多年。她会是与“青蚨”勾结、暗中下毒之人吗？
“贤妃……”时若沉吟，“动机呢？静妃性子恬淡，与她并无明显冲突。”
“或许，静妃的存在本身，或者她无意中知晓的某个秘密，就成了她的取死之道。”萧逐渊分析道，“又或者，下毒者并非贤妃本人，而是她宫中被渗透的人。别忘了，那甜白釉的胭脂盒碎片，最初是在永王府发现的。”
线索再次变得错综复杂，将贤妃、静妃、永王府都牵涉了进来。
“永王府那边呢？阮媚儿的死，永王就没有任何说法？”时若问道。
“永王上奏，痛心疾首，称阮氏乃被府中嫉恨她的恶奴所害，已将那奴仆杖毙。此案已了结。”萧逐渊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好一个死无对证。”
一切都被掩盖得干干净净。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时若感到一丝棘手，对手在宫中和王府都拥有极大的权势和能量，能将所有线索掐断。
萧逐渊走到桌边，铺开一张京城详图，指尖点在城南一片区域：“‘青蚨’的黑市据点被我们端掉，配制点被废弃，他们需要新的渠道和地点。我收到风声，近期有一批新的‘南货’会通过漕运码头入京，时间就在明晚。负责接货的，很可能就是那个失踪的‘黑三’。”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看向时若：“这是一次机会，也可能是一个陷阱。你去不去？”
时若几乎没有犹豫：“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停滞不前，永远无法揭开真相。
“好。”萧逐渊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明晚亥时，码头仓库区。我会安排人手接应。”
商议定行动计划，时若便起身告辞。回到丞相府时，已是夕阳西下。
刚走进静心苑，安禾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些许不安：“小姐，您可算回来了。下午……二少爷来过。”
时若脚步一顿：“他来做什么？”
“他说……来给长姐请安。”安禾回道，“见您不在，就在院里站了一会儿，看了看小姐晒的草药，问了奴婢几句这些草药的功效，便走了。”
时珩会来“请安”？还对她的草药感兴趣？
时若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晾晒的药材，目光微凝。时珩的举动，看似合乎礼数，却总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意味。他是在试探什么？还是真的只是少年人的好奇？
“他都问了哪些草药？”时若问道。
“问了金银花、蒲公英，还有……那几株您新采来的、带着腥气的‘鬼针草’。”安禾回忆道。
鬼针草？这种草药并不常见，有微毒，通常用于以毒攻毒，治疗一些顽固的疮痈或特殊的毒虫咬伤。时珩一个书院学子，怎么会认得？还特意问起？
时若的心微微沉了下去。这个弟弟，恐怕比他表现出来的，知道得更多，也隐藏得更深。
“我知道了。”时若语气平静，“日后他若再来，一切如常即可，但我和青穗不在时，莫要让他单独留在院内。”
“是，小姐。”安禾郑重点头。
夜色渐浓，时若坐在灯下，脑中梳理着纷乱的线索：宫中的贤妃与静妃，永王府的阮媚儿，即将到来的码头交易，以及府内这个心思难测的弟弟……
每一处都潜藏着危机，也蕴含着揭开谜团的契机。
明晚的码头之行，必将又是一场硬仗。她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破渊”短剑，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
无论前方是陷阱还是机遇，她都只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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