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的路灯突然全灭了。
我站在漆黑的长街上,后颈沁出冷汗。
那些贴满通缉令的墙面还在,可每张纸的名字都在滋滋作响,像被火烤的蜡——先是“张某某”融成模糊的墨团,再是“王某某”裂开道缝,最后所有缺口都开始往我脸上长。
“陈丰。”第一张纸喊我的名字,纸角翘起扎进我手腕,“陈丰。”第二张纸从墙里钻出来缠我的脖子,“陈丰陈丰陈丰——”
喉咙被勒得发疼,我拼命抓挠那些纸,指甲缝里全是碎纸片。
恍惚间听见狼爪扒拉木板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急,像有人在敲棺材盖。
“醒醒。”惊云的声音混着呜咽撞进耳朵,“有人在窗外。”
我猛地睁眼,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床单。
月光从木窗斜切进来,照出个佝偻的影子——他背对着光,肩头像压着座山,层层叠叠的纸条垂下来,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最诡异的是他每挪一步,青石板就陷下半寸,像地面在替他承担重量。
“别过来。”我摸向枕头下的短刀,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你是谁?”
影子停住了。
他转过半张脸,月光漏进他眼窝,我这才看清他脸上爬着银色丝线,从太阳穴一直钻进后颈,像用金属丝缝起来的木偶。
“我叫扛名。”他开口时,喉咙里有碎纸摩擦的沙沙声,“替人背名字的人。”
惊云突然从床底窜出去,狼毛炸成刺球,在他脚边绕了三圈。
“他身上有渊脊链的味儿。”它冲我低吼,“和你胸口那印子同个路子。”
扛名低头看向惊云,肩上的纸条簌簌抖起来。
“二十年前,安宁医院后巷。”他抬起手,袖口滑下去,露出半截同样爬满银线的手腕,“他们往我身体里灌药,说要造能嫁接人格的容器。后来实验黄了,我就成了能背通缉令的活靶子——谁犯了事,往我名字上一贴,警察只认我。”
我握紧短刀的手松了松。“找我做什么?”
他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照片,边角卷得像被水泡过又晒干。
照片里,我爸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装,正往扛名手里塞个纸包,两人身后是安宁医院的后墙,墙根还堆着带血的药棉。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万一出事,替他儿子扛一次名。”
“最近新贴的通缉令。”扛名掀开肩上最上面一张纸,墨迹还没干透,“陈建国。你爸的名字。”
我胸口的承罪印突然发烫,像被人按了把烧红的烙铁。
“他们为什么要重启名单?”
“不知道。”他的脊椎发出咔嗒声,像是随时会断成两截,“但我知道,再背这张纸,我活不过三天。”
窗外传来警笛声。
惊云猛地竖起耳朵:“三支特勤队,东南西北都有人。”
扛名的银线突然泛起红光,他踉跄两步,肩上的纸条无风自动,每张都在“哗哗”翻页。
“追踪锚点……发动了。”他喘得像破风箱,“他们定位到我了。”
我扫了眼窗台上的野山花——那是用洗髓伐脉时剩下的灵气养的,此刻花瓣全蔫了,蔫得像被抽干了生气。
“跟我来。”我扯过被子裹住照片,“去后山的岩屋。”
“来不及了。”扛名抓住我手腕,银线刺得我生疼,“他们封了所有出口。”
警笛声更近了,我甚至听见防弹靴踩断树枝的脆响。
惊云冲我低吼:“我引开他们,你带他走。”
“不行。”我按住它的脑袋,“他们要的是扛名,不是狼。”
扛名突然笑了,笑得纸条都在抖:“小同志,你胸口那印子,是不是能承罪?”
我一怔。
“我背的不是名字,是别人的罪孽。”他抬起爬满银线的手,按在我心口,“你要是能承我的罪,就能烧了这张通缉令。”
警笛在百米外炸开。我咬咬牙,拽着他盘腿坐下:“十息。”
“一息。”
陌生的尖叫灌进脑子——是个女人在喊“妈妈错了”,是个男孩在喊“我没偷钱”,是个老人在喊“放了我闺女”。
我攥紧床单,指节发白。
“二息。”
脊椎突然剧痛,像有人拿锤子一下下砸。
我想起父亲被按在手术台上的样子,想起妹妹蝴蝶结飘在地上的样子,可这些记忆突然模糊了,被陌生的痛苦挤到角落。
“三息。”
眼前开始发黑。
我看见三十七个不同的人生在眼前闪回——替毒枭背锅的外卖员,替官员顶罪的清洁工,替富商坐牢的司机。
他们的眼泪、求饶、绝望,全顺着银线往我身体里钻。
“四息。”
“五息。”
我忘了自己叫什么。
“六息。”
“七息。”
喉咙里泛起铁锈味,是咬出血了。
我逼着自己想起父亲的脸,想起妹妹的蝴蝶结,想起母亲削梨时的笑。
“八息。”
“九息!”
我猛睁开眼,承罪印发出刺目的白光。
我抓过那张“陈建国”的通缉令,将所有负面烙印顺着银线反向灌进去。
纸页瞬间燃起幽蓝的火,烧得连灰都不剩。
扛名身上的银线噼啪作响,一根接一根崩断。
他瘫在地上,肩膀突然直了些——二十年的佝偻,好像被这把火烧软了。
警笛声渐渐远去。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滴在青石板上,湿了一片。
“他们走了。”扛名坐起来,摸出块破布擦我脸,“这是替那三十七个人流的泪,对吧?”
我点头,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黎明时分,扛名站在门口。
他仰着头看天,晨光里,他的影子终于不再往下陷。
“从今往后,没人需要为别人的名字活着。”他撕下最后一张纸条,轻轻放在地上,“药秤婆婆说,还有两个人等你认领——一个欠你命,一个欠你爸清白。”
我抓起块碎瓦片,蘸着露水在石阶上写:“谁?”
风掠过水面,水痕里映出两张模糊的脸。
一张是我在监控里见过的黑帮头目,刀疤从左眼拉到嘴角;另一张……我盯着看了好久,突然想起老皮说过的话——安宁医院的老院长,年轻时总穿白大褂,口袋里总插着钢笔。
露水渐渐蒸发,字迹淡成虚影。
惊云用脑袋拱了拱我手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我摸了摸它耳朵,抬头看向野人山方向。
那里的晨雾正散,露出半截新立的石碑,“陈”字在晨光里闪着微光。
明天。
我在心里说。
明天,该去会会这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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