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时匆匆忙忙,归时从从容容。进京的时候,热闹的上元节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正月的京城,比平日里还要热闹繁华。我们一行人风尘仆仆地从吴县赈灾归来,还未及回府梳洗,便被一道圣谕直接召入宫中。
马车驶过熟悉的长安大街,帘外飘来阵阵酒肉香气,好久没有吃火锅了啊。
我的嘴角不争气的流下了眼泪。
宣德殿内,灯火通明,熏香袅袅。
我刚踏入殿门,文武百官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我目不斜视,行至御前,依礼下拜:“叩见陛下。”
“平身。”陛下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到朕跟前来。”
我起身,向前数步,微微抬头。离开三个多月,陛下的身子看起来大好了。
“吴县之事,朕已悉知。”陛下声音洪亮,回荡在整个大殿,“你此行不仅安抚了数十万灾民,更控制住了时疫,让地方安稳,不致生乱。更难得的是,你宵衣旰食,日夜奔走于灾区。朕心甚慰。”
大殿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为官者,当体恤民情,与民共甘苦。”陛下的目光扫过全场,语气沉凝,“乐昌郡主以金枝玉叶之身,行此艰难之事,堪为表率!”
我再度下拜,声音平静却清晰:“陛下谬赞,此乃臣之本分。吴县百姓也同样心怀朝廷,感念陛下恩德。”
这番话,我在回程的马车上斟酌了无数次。既要彰显功绩,又不能居功自傲。
陛下果然龙颜大悦,朗声笑道:“说得好!乐昌郡主晋封食邑六百户,赐东海明珠三斛,蜀锦一百匹!”
“谢陛下隆恩。”我叩首谢恩,心中却无太多波澜。来的路上,张云依特意嘱咐过了,不管陛下说什么,赏赐什么,都大大方方的受着,陛下心中自有计较。
赐宴则设在麟德殿,席上丝竹悦耳,舞姿曼妙,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
我坐在离御座不远的位置,旁边就是荷华,她见到我才是真心地为我高兴。我冲她笑笑,打算一会偷溜出去和她说话。
推杯换盏间,户部尚书杜大人居然过来了。他这样一位掌管天下钱粮的实权人物,端着酒杯,笑容可掬:“郡主此行,真乃女中豪杰!不仅解决了灾情,更是调度有方,为户部节省了大笔开支。”
这话里有话的,赈灾账目做的太清晰了,没给你们贪污的由头不开心了?我谦逊道:“全赖陛下洪福,以及杜大人后方粮草支援及时,我不敢居功。”
勋贵集团的代表,鲁国公府的郭笃行今日也在场。他与我年纪相仿,带着几分将门世家的豪爽:“乐昌郡主,听说你亲自入了疫区?这份胆识,我敬你一杯!”我含笑饮下,心说,在我那个时代,为国为民,逆向而行的巾帼英雄太多了。
每一杯酒,都不仅仅是酒。每一句赞誉,都不仅仅是赞誉。我小心应对着,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言辞谨慎,既不过分谦卑显得虚伪,也不张扬惹人忌惮。
宴会最终在宾主尽欢的氛围中接近尾声。陛下起驾回宫后,百官也陆续告退。
我走出麟德殿,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殿内沾染的浓郁香气和酒气,让人精神一振。抬头望去,夜空如洗,星河璀璨。
秋兰为我披上披风,轻声问:“郡主,回漪兰殿吗?”
“嗯。”我点点头,转身去看荷华,荷华跟沈曜耳语了几句,就向我走来。
夜色渐深,漪兰殿的暖阁内却依旧灯火通明,与外间的严寒隔绝开来。熏笼里吐出缕缕沉静的檀香,与从宫宴中带回的淡淡酒气混合在一起。我卸下了繁重的头饰,只着一件素软的寝衣,坐在窗边的榻上,望着窗外出神。
帘栊轻响,荷华端着一盏温热的杏仁茶走了进来。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我手边的小几上,自己在榻的另一侧坐下,目光温柔的看着我。
我回过神,端起茶盏,轻啜几口解酒,才调皮的问道:“数月不见,阿姐想我没有?”
暖阁内忽听得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荷华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清婉,今日的宫宴,陛下的嘉许,阿姐都为你高兴。”
我抬眼看向荷华,知道这并非她深夜前来的全部目的。
果然,荷华话锋微转,语气变得凝重:“但也正因如此,有些话,阿姐不得不提醒你。你如今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我的心微微一沉,低声道:“阿姐,我知道。只是……我喜欢的只有张云依。”
“喜欢?”荷华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清婉,我们这样的身份,婚姻大事,哪里能仅仅凭‘喜欢’就能定夺?它关乎家族,关乎前程,更关乎你自身的安稳。”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你可知,如今北境不安,铁勒诸部屡次犯边,虽有英国公镇守,但胜负难料。就在你回京的一个月前,回鹘特意派遣使者进京,不过几日便到了,到时候为求边境安宁,朝中若是有人提议和亲可怎么好?”
“和亲?”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这个词对我而言,曾经只存在于史书和遥远的故事里。
“不错。”荷华的神色严肃至极,“宗室之中,适龄未嫁的郡主、县主,屈指可数。若……若边境局势持续恶化,你就是最合适的和亲人选。”
荷华语带怜惜,却也无比现实:“我的傻妹妹,在江山社稷面前,个人的意愿轻如鸿毛。一旦需要,宗室女的责任,便是为此牺牲。兰心姑姑当年难道就愿意和亲么?还不是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提到兰心公主,她一时激动,握住我微凉的手,语重心长:“所以你才更需早做打算。若能在使者进京之前,定下一门妥帖的婚事,最好是陛下也乐见其成的婚事,才能从根本上绝了这和亲的可能。阿姐是怕……怕你一步迟,步步迟,到时悔之晚矣。”
我们的姑姑兰心公主,和亲之后不到两年就香消玉殒,就连尸身至今也没有归来。
我怔怔地看着荷华,她眼中有深切的担忧和不容置疑的严肃。
我不再说话,只是缓缓抽回手,重新望向窗外。宫宴的华彩、陛下的赞誉、朝臣的恭维,在这一刻,都褪去了光鲜的外衣,露出了其下冰冷的政治底色。
“阿姐,我……明白了。”
景家
景封从军营回来,看到儿子在家,旋即问道:“今日陛下特意为乐昌郡主设宴,你怎么没去?”
景明回道:“母亲今日不舒服,我在家陪着她。”
景封恨铁不成钢:“她那里有大夫有丫鬟,你在做什么?还不如赶紧去郡主跟前亮亮相,你以为陛下非要办这一场宴会干什么,就是为了抬高郡主身份,好给她择婿的,你怎么总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景明:“那我明日约她出来?”
景封气道:“你个呆子你这么上杆子是想弄得人尽皆知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那就算我今天去了宫宴,她也不一定能看上我。”
景封气了个仰倒,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知情识趣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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