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信一突然转向调查社会事件卷宗的行为,像一根细微的鱼刺,卡在了陈朔的喉咙里,让他原本因计划顺利推进而略显松弛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他深知,在情报战中,任何一个无法解释的异常举动,背后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同仁堂药行的密室内,气氛恢复了早期的凝重。陈朔站在黑板前,上面写满了中村信一近期调阅卷宗的类型:刑事案件(盗窃、斗殴)、火灾报告(仓库、民居)、商业纠纷(合同、债务)……看似杂乱无章,毫无关联。
“他到底想干什么?”沈清河眉头紧锁,看着这些关键词,“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跟无线电信号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放弃了电讯分析,改行去当巡捕了?”
陈朔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一遍又一遍地掠过这些词汇。“一个优秀的情报分析者,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的行为背后,必然有一个我们尚未发现的逻辑链条。” 他低声自语,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零散的点串联起来。
“假设……”陈朔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假设中村信一并没有放弃他的电讯分析,反而,他是想用一种更宏观、更间接的方式来验证他的分析结果,或者寻找新的突破口呢?”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两个圈,一个标注“无线电信号”,一个标注“社会事件”。
“我们的‘数据投毒’,是在无线电领域与他交锋。他或许敏锐地感觉到,仅仅依赖信号本身的分析,存在局限性,或者他察觉到了某些‘巧合’过于刻意,从而产生了怀疑。于是,他试图跳出这个圈子,从更广阔的现实世界去寻找佐证或反证。”
“佐证什么?反证什么?”苏婉清忍不住问道。
“佐证他通过信号分析得出的‘结论’。”陈朔的目光锐利起来,“比如,如果他通过统计分析,认为某个区域的信号异常活跃,他可能会去查阅该区域同时期内是否发生了与之相关的盗窃案(怀疑是情报传递)、火灾(可能是行动掩护或意外)、或者商业纠纷(可能是资金往来或人员接触的幌子)。如果找到了,他就会认为他的分析是正确的,信号与事件存在关联。如果找不到,他或许会开始怀疑自己分析的前提。”
锋刃抱着手臂,冷声道:“也就是说,他在用现实世界里发生的事,来核对他在电波世界里听到的‘故事’?”
“正是如此!”陈朔重重地点了一下黑板,“这是一种更高级、也更危险的情报交叉验证思维!他不再孤立地看待无线电信号,而是试图将其置于整个城市运行的背景噪音中去理解。他想找到我们虚构的‘影子网络’在现实世界中可能投下的……倒影。”
这个推断让密室里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如果中村信一真的具备这种综合性的情报素养,那么“数据投毒”计划的潜在风险将急剧增加。一旦他在某个社会事件中,意外地发现了与虚假电文内容能对应上的真实情况(哪怕只是巧合),整个欺骗计划就可能被瞬间识破。
“我们必须搞清楚,他具体在核对什么!”陈朔下定决心,“樵夫同志,动用我们所有的内线资源,不惜代价,也要弄到中村信一近期分析报告的核心摘要,或者他要求下属重点核对的信号特征与事件类型的对应列表!”
“这非常困难,风险极高。”沈清河面色凝重。
“我知道风险高,但值得!”陈朔语气坚决,“这关系到我们整个战略的成败。我们必须知道他看到了哪一步,才能决定是继续投毒,还是果断切断,甚至反向利用。”
就在沈清河调动资源,试图渗透梅机关电讯部门核心的同时,陈朔也调整了“逆向利刃”计划的执行策略。他下令,暂时停止在电文中嵌入任何与具体地点、近期时间关联过强的虚假“行动汇报”,转而更多地使用回顾性、总结性或情绪化的内容,降低其在现实世界中找到“即时对应事件”的可能性。
等待是焦灼的。几天后,沈清河那边终于传来了突破性的消息,代价是一名潜伏极深的内线同志因此暴露,生死未卜。
“拿到了部分信息!”沈清河带着一份抄录的、字迹潦草的纸条匆匆返回,“中村信一近期要求重点关注的,是那些在电文中反复出现特定数字分组习惯,以及在报文末尾固定添加无意义字母‘qxZ’ 的信号。他正在让人核对,拥有这两种‘习惯’的信号活跃时段内,公共租界西区及相邻的华界区域,是否集中发生了盗窃电线、违规用电引发的小型火灾,或者与电子元件、五金器材相关的商业违约案件!”
陈朔一把抓过纸条,快速浏览,眼中露出了恍然大悟又带着一丝后怕的神情。
“我明白了!他将我们嵌入的‘习惯特征’,错误地解读了!”陈朔的声音带着一种解开谜题的激动,“他将‘数字分组习惯’联想到了物资数量、交易金额,将‘qxZ’这个无意义的填充码,可能联想成了某个走私团伙或黑市商人的暗号!他认为他捕捉到的,不是一个通讯体系的‘手迹’,而是一个活跃在黑市,进行电子元件非法交易的犯罪网络的通讯模式!他查阅社会卷宗,是想找到这个‘黑市网络’在现实世界中活动的痕迹!”
这个误读,既荒谬,又在某种逻辑上自洽。它阴差阳错地解释了为何中村信一会将调查方向转向社会事件。他掉进了陈朔设置的陷阱,但却在陷阱里挖了一条谁也没预料到的岔路。
“好消息是,他完全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将我们的战略欺骗误解为了刑事犯罪。”陈朔快速分析着,“坏消息是,他的调查行动本身,增加了我们内线暴露的风险,而且,如果他一直找不到对应的刑事案件,可能会重新怀疑他的初始判断。”
“我们该怎么办?”苏婉清问道。
一个将计就计的大胆想法,在陈朔脑中迅速成形。
“既然他认定有一个‘电子元件黑市网络’,那我们就送他一个!”陈朔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让我们的内线,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向巡捕房‘匿名举报’一些无关痛痒的、关于旧电器零件纠纷或者小作坊违规用电的线索,时间和地点,就模糊地对应他关注的那些信号活跃期和区域。不需要坐实,只需要提供一些‘看似有关联’的碎片,进一步固化他的错误认知!”
“同时,”陈朔继续部署,“在后续的虚假电文中,适当加入一些模棱两可的、类似黑市交易的暗语,与他发现的‘特征’捆绑出现。我们要帮他‘完善’这个虚构的‘黑市网络’,让他沉浸在自己‘发现’的巨大‘成果’中,无暇他顾!”
一场精心设计的认知误导,因为对手一个意外的举动,进入了更加复杂和微妙的第二阶段。陈朔不仅要继续投毒,还要开始为中毒者编织一个更真实的幻觉,引导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至彻底迷失。
申城的天空下,无形的电波与尘封的卷宗,被一双无形的手巧妙地编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针对旭日国精英情报官的、庞大而精致的思维罗网。
【第二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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