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荒地的边缘,预定的第一接应点,并非安全的港湾,而仅仅是脱离了敌人直射火力的短暂喘息之地。荆棘划破了衣裤,沉重的木箱勒进了肩胛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但“利剑”小队残存的几人不敢有丝毫停留。身后仓库方向的喧嚣——枪声、爆炸声、敌人的怒吼与探照灯乱晃的光柱——如同催命的鼓点,逼迫着他们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向着更深、更黑暗的荒野深处亡命奔逃。
按照预先设定的紧急撤离方案,他们不再返回任何已知的安全屋,而是化整为零,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分头向几个不同的、极其隐蔽的临时藏身点迂回前进。这是最危险的阶段,失去了团队的掩护,每个人都成了在猎犬追逐下孤独逃亡的猎物。
“刀锋”背负着那个装有手枪和子弹的较轻的箱子,他的左臂在最后的突围中被流弹擦过,火辣辣地疼,鲜血浸湿了衣袖,但他浑然不觉。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库房门口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以及“影子”和“锁匠”最后决绝的回身阻击。他知道,他们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
“石墩”的情况最糟。他抱着两个沉重的步枪箱,目标最大,在突围时为了掩护其他人,后背几乎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下。此刻,他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脚步踉跄,每迈出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在支撑。与他同路的“算盘”试图分担一个箱子,却被“石墩”粗暴地推开:“快走……别管我……东西……必须送出去……”
“鹞子”凭借着猎户出身的身手和对地形的天生敏感,如同真正的山鹞,在复杂的地形中穿梭,最先抵达了他的藏身点——一个废弃的、半塌的砖窑。他将自己深深埋入窑洞深处的碎砖和草灰之中,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只有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东方的天际,开始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般的惨白。黎明,即将来临。
与此同时,整个申城的旭日军和特务系统,都被“七号仓”的遇袭彻底惊醒。竹内晋作在睡梦中被紧急电话叫醒,当听到“七号仓武器库遭劫,守军伤亡,袭击者逃脱”的消息时,他握着话筒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脸色铁青得吓人。
他亲自赶赴现场。眼前的景象远超他最坏的预料,已非“遭劫”,而是彻底的“毁灭”。
原本坚固的库房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扭曲的钢筋从炸裂的混凝土中狰狞地刺出,如同巨兽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燃烧不尽的燃油和塑料的混合气味,灼热的气浪即便在清晨也未曾完全散去。焦黑的空箱子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与灰烬和瓦砾混杂在一起。那名被一枪毙命的机枪手,连同他镇守的岗位,早已被爆炸和烈火吞噬,难以辨认。
一股混杂着震怒、羞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这绝不是普通的地下党骚扰,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精准执行,兼具窃取与彻底摧毁双重目的的军事行动!目标直指他们最核心的战略物资,手段狠辣决绝,寸草不留!
“查!给我挖地三尺地查!”竹内对着手下咆哮,声音因愤怒而扭曲,“所有出入城通道立刻封锁!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重点排查所有医院、诊所、药房!他们有人受伤,跑不远!”
军警宪特倾巢而出,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申城的黎明。街道上设置了层层路障,行人被粗暴地盘查,但凡身上带伤或者行色匆忙者,都被不由分说地带走审讯。一种白色恐怖的氛围,迅速笼罩了整个城市。
在如此严密的搜捕下,噩耗接连传来。
“石墩”因失血过多和体力透支,倒在了距离第二个接应点仅百米之遥的一条肮陋的水沟旁。他庞大的身躯和身边那两个染血的武器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刺目。他被发现时,已经停止了呼吸,双手却仍死死地抱着箱子。
“钉子”和“山猫”在成功利用爆炸制造混乱后分头撤离。“山猫”凭借敏捷的身手数次摆脱追兵,最终跳入一条污水河才侥幸脱身。但“钉子”在穿越一片棚户区时,被闻讯赶来的旭日军巡逻队堵个正着。他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拉响了身上仅存的一颗手榴弹,与冲上来的几名敌人同归于尽。
“影子”和“锁匠”的下落,直到中午才被确认。他们在库房门口为了掩护队友撤离,死死顶住了敌人最初也是最凶猛的一波冲锋,身中数十弹,壮烈牺牲。他们的尸体在清理战场时被找到,几乎被打成了筛子。
“利剑”小队,八人出击,仅“刀锋”、“鹞子”、“算盘”三人,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险和周折后,分别于当天下午和深夜,如同幽魂般陆续抵达了最终、也是最隐秘的集结地——位于浦东远郊、靠近芦苇荡的一座废弃土地庙。
当“刀锋”看着仅存的、个个带伤、狼狈不堪的队员,以及那勉强带回来的、浸透着同志鲜血的三个箱子时,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那滚烫的东西落下来。
消息通过最隐秘的渠道传回同仁堂密室。
陈朔拿着那张薄薄的、写着伤亡名单和结果的电文纸,久久没有说话。他背对着沈清河和苏婉清,肩膀似乎微微塌下去了一丝。密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成功了,他们成功地斩断了敌人一截利刃,获得了宝贵的武器和达到了预期成果。
但也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五名最优秀的战士,永远留在了那个血色黎明。
陈朔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悲伤,只有一种如同辰砂般冰冷、坚硬的决绝。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张申城地图,目光落在“七号仓”的位置,又缓缓移开,扫过整个城市。
“把武器立刻安排最可靠的渠道,连夜运出城,送往根据地。”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牺牲同志的遗体……想办法,尽量找到,妥善安葬。不能让我们的英雄,暴尸荒野。”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幽深:
“另外,把这次‘断刃’行动成功的消息,以及我们同志宁死不屈的事迹,通过我们的渠道,有限度地散播出去。不是炫耀,而是要告诉我们的敌人,也告诉我们自己人——”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仿佛要点燃那冰冷的纸张。
“辰砂,还在!血,不会白流!”
血色黎明之后,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更加残酷、更加复杂的斗争的序幕。生存与复仇的意志,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无尽的黑暗与牺牲中,积蓄着下一次喷薄而出的力量。
【第二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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