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在绝对的静默中启动,如同在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流动的暗涌。
苏婉清的角色转换达到了极致。在教会医院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她是那个面容沉静、动作轻柔、带着悲悯眼神的苏护士。她细心照料着每一个病人,包括那位因小产而郁郁寡欢、被王汉民金屋藏娇的女人——柳小姐。
柳小姐住在医院一个相对安静的单人病房。她年轻,眉宇间带着风尘女子特有的娇媚与一丝不安定的惊惶。王汉民显然对她颇为上心,病房里堆着不少时兴的零食和补品,但他本人碍于身份和近期的风声,来得并不勤。
苏婉清负责柳小姐的日常护理。她没有刻意接近,只是恪尽职守,换药、量体温、轻声叮嘱注意事项,偶尔在柳小姐望着窗外发呆时,递上一杯温水,并不多言。这种不带评判的、专业的温柔,逐渐消解了柳小姐的些许戒备。
时机在一次夜班降临。柳小姐因伤口隐痛和心绪不宁,难以入眠。苏婉清巡查时发现,便留在病房,借着廊灯微弱的光线,陪她坐了一会儿。
“苏护士……你说,这世道,女人是不是就像浮萍?”柳小姐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苏婉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漂到哪里,哪里就是根。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柳小姐心中最深的恐惧。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汉民他……最近好像惹上麻烦了。回来就发脾气,摔东西,说有人要搞他……我害怕……”
苏婉清知道,火候到了。她没有追问,只是用一种仿佛不经意的语气,如同姐妹间的私语,轻声说道:“柳小姐,有些风,听着吓人,但未必吹得倒根基牢靠的大树。怕的是,不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吹的是哪棵树。”
柳小姐疑惑地看向她。
苏婉清继续道,声音更低,更缓:“我前几天无意间听亨特神父和人谈起,说是租界里有个做烟草生意的老板,好像姓……赵?因为货物被扣,正到处托人打听76号里一位姓王的队长,说是之前有点小误会,想化解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您认识的那位王队长?”
“姓赵的烟贩?”柳小姐茫然地摇头,“汉民没提过……”
“也许是我听错了。”苏婉清适时地止住话题,站起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微笑,“您好好休息,别多想。这世道,男人在外面做事,难免有磕绊。做女人的,顾好自己的身子,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留下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和一句饱含深意的“劝慰”,便悄然离开了病房。
这份“礼物”已经送出。 那个虚构的“赵姓烟贩”和“货物被扣”的由头,是一个精心设置的钩子。它本身不构成任何指控,却足以在王汉民本就疑神疑鬼的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是谁,在利用这件陈年旧事做文章?
接下来的两天,苏婉清按部就班地工作,没有再对柳小姐表现出任何特别的关注。直到柳小姐出院的前一天,苏婉清为她做最后的检查。
“柳小姐,出院后切记保持心情舒畅,按时服药。”苏婉清一边记录,一边用最自然的语气,仿佛医生例行公事般的叮嘱,“尤其是王队长,最近外面风声紧,听说上面……嗯,就是那些穿军装的(暗指梅机关),对下面的人管得越来越严,动不动就要审查。让他也小心些,有些无妄之灾,躲是躲不掉的,得提前看清楚风往哪儿吹。”
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基于对时局的普通认知和对病人的关心。但落在刚刚经历过审查、且被种下怀疑种子的柳小姐耳中,无异于一道惊雷。它精准地放大了王汉民对“下一次审查”的恐惧,并将这种恐惧与“梅机关”和“内部倾轧”明确地关联起来。
“预言”也已送达。
柳小姐出院后第三天,沈清河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死信箱,收到了来自“灰尘”的后续消息:王汉民回到76号后,表面上收敛了许多,但私下里,正在动用他的江湖关系,秘密调查行动处副队长刘奎近期的动向和人脉往来——刘奎,正是当初在审查会议上,极力主张深挖王汉民与烟贩关系的那位对头。
安全屋内,油灯的光芒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种子发芽了。”沈清河放下纸条,脸上露出了“冬眠”以来第一丝真正意义上的轻松,“王汉民不仅信了,而且已经开始按照我们引导的方向去行动。他对刘奎的调查,本身就是内部不和的证据,也让他更深地陷入了恐惧和自保的漩涡。”
苏婉清轻轻松了口气,这段日子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扮演的角色看似轻松,实则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陈朔的脸上却没有太多喜悦,只有冷静的评估。“这只是验证了方法的可行性。王汉民现在是一颗被激活的棋子,但他能发挥多大作用,取决于我们后续如何落子。”
他看向沈清河:“是时候,为‘贪婪螺旋’计划,准备真正的舞台和主角了。我们需要了解,在竹内的‘铁幕’和占领区的经济泥潭之间,是否存在一个我们可以利用的夹缝。比如,敌人内部,是否也有像王汉民一样,对现状不满,且与我们有着潜在‘共同利益’的人?”
沈清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在敌人的经济部门里,寻找我们的‘王汉民’?”
“不止。”陈朔摇头,“我们需要更高层面的目标。一个有能力,也有欲望,去推动某项‘经济业绩’的人。一个……渴望功绩,并因此可能愿意与我们虚构的‘合作伙伴’共舞的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关系图,这一次,焦点落在了“市政经济部门”以及更高层的“旭日国经济顾问”等节点上。
“王汉民为我们打开了一道窥视内部的缝隙。接下来,我们要通过这道缝隙,看清敌人体系内部的压力分布,找到那个最脆弱的节点。”陈朔的手指在“经济顾问”的位置上轻轻一点,“然后,让‘账房先生’准备好,去叩响那扇……通往‘盛宴’的门。”
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在敌人最坚固的堡垒内部,一枚微小的裂痕已被制造。这裂痕本身不足以致命,但它意味着,绝对的封闭已被打破。接下来,风会顺着这道缝隙吹进去,直到在某一天,引发一场无人能预料的风暴。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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