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棂将暮色切得细碎，少年斜倚在乌木窗栏上，红白交织的长袍垂落如泼开的血与雪。
他指尖搭在窗沿，指节细得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偶尔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咳嗽，垂下的眼睫在白骨面具下投出浅影。
那面具眉骨凌厉如刀刻，下颌线条却柔得近乎缱绻，刚硬与柔和在一处，反倒让雌雄难辨的轮廓多了层诡异的惑人感。
“堂主，如今江湖都在传，枯骨堂要与鬼手营联手，灭了断魂楼，还这江湖一片安定。”
骨夜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面具下的目光骤然抬了抬，暗色眼眸里先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漫开冷嘲，像冰珠落进寒潭。
那嘲弄半分没沁入声音里，少年开口时，语调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定，只尾音裹着缕罕见的戏谑，轻得勾人，又冷得扎人。
“哦？从哪传出来的，查到了？”
“回堂主，流言散得太广，一时难追根源，但属下推测，十有八九是鬼手营的手笔。”
“哦？鬼手营…”
少年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缠枝纹，指甲修剪得圆润，却在木纹上碾出细微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坚硬的木头抠出印子。
他忽然转了话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之前大虞八皇子的事，现下如何了？”
“大虞皇帝已派锦衣卫全域搜捕，断魂楼的人怕是早撤出了大虞地界。”
“况且鬼手营也下了诛杀令，如今的断魂楼，倒真成了过街老鼠。”
骨夜顿了顿，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
“堂主，此时若咱们插上一手，趁乱灭了那断魂楼，对枯骨堂而言，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少年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闷在面具后，带着点病气的沙哑，却让空气都冷了几分。
“三足鼎立，方能相安，若折了断魂楼这一角，剩下的两方，怕是要立刻撕破脸，到时才是真的血雨腥风。”
他微微直起身，虽仍是瘦削的模样，可那一瞬间的气场却骤然收紧，像无形的网勒住人心。
“传令下去，咱们的人按兵不动，先看看断魂楼，能不能撑过这一关。”
“是，堂主！”
骨夜躬身应下，垂首时眼底满是敬佩。
谁还记得，老堂主刚故去时，多少人明里暗里瞧不上这位继位的少堂主。
既非亲生，又自小体弱，一月也只得见几面，还戴着张与老堂主极为相似的白骨面具遮遮掩掩，看着就像块一捏就碎的瓷。
可就是这位“瓷娃娃”，继位当天便以雷霆手段清了堂内不服者，刀锋落时眼都没眨一下，那股狠戾劲儿，比老堂主还要烈上三分。
骨夜与骨明是老堂主亲自拨到少堂主身边的，从最初的不屑，到后来见他于病榻上仍能布下天罗地网。
再到偶然瞥见面具下那张比女子还昳丽的脸，却在那双眼里看到淬了冰的冷光，终是彻底臣服。
少年没再看骨夜，重新靠回窗栏，目光落向远处沉沉的暮色。
晚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一截宛如女子般纤细的手腕，可骨夜知道，那般纤细腕骨里，藏着能轻易折断脖子的力量。
–
“国公爷，娘娘那边又来问了，您看…”
管家垂手立在旁侧，声音压得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姬文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闻言并未直接作答，只抬眼反问。
“近来盛儿在做什么？”
提起这位突然认祖归宗的公子，管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屑。
不过是下九流那地冒出来的玩意儿，也配占着他们府中大公子的名分？但他面上不敢露半分，依旧恭敬回话。
“回公爷，大公子连着三日都宿在万花楼，眼下还没回府呢。”
姬文眉头骤然蹙起，指节不自觉收紧，可转念一想，万家就这么一根独苗，纵是荒唐些，也只能暂且纵容。
他松了眉，语气沉下来。
“派人跟着，护好他的周全，别让他招惹了惹不起的人，另外，先前让你处理的那些事，都办妥了？”
“都妥当了。”
管家连忙应道。
“大公子的名字已经改入族谱，从前知晓他底细的人，也都按您的吩咐，处置干净了，绝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话音顿了顿，他又想起一事，补充道。
“只是奴才今早听说，二皇子在弘文馆外，被小郡王和萧小侯爷他们堵着欺负了。”
“想来是那几位一向偏护八皇子，贤贵妃娘娘瞧着心急，才会频频来问您的意思。”
姬文缓缓颔首，指尖的玉佩转得更慢了。
“皇上如今是偏宠八皇子，可这份疼惜里，有几分真、几分是做给旁人看的，还不好说。”
他语气里带着冷意。
“婳儿还是太急了，八皇子纵得圣宠，终究年幼，掀不起什么风浪。”
“更何况，皇上那人素来冷心冷情，就没对谁动过真感情，怎会因为一个孩子就改了性子？”
“可万一…万一皇上是真的疼八皇子呢？”
管家忍不住插话，语气里满是担忧。
“若是等八皇子长大，有了皇上护着，再想帮二皇子…可就难了！”
他跟着姬文几十年，心早系在二皇子与贤贵妃身上，便是如今的“大公子”，也从未让他真正放在心上。
姬文沉默片刻，指尖的动作停了。
“罢了，此事容我再想想。”
他低声道。
“八皇子身边如今跟着暗卫，防卫比以往都严密，硬要动手，怕是会引火烧身。”
管家见状，连忙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公爷，再过不久，便是秋猎了…”
话未说完，姬文眼中已闪过一丝了然，指尖的玉佩轻轻一顿，落在掌心发出一声轻响。
“且告诉婳儿，本公这边会解决，让她莫要心急，还有，让她看看上京有没有合适的待嫁女子，给盛儿挑个合适的。”
若是盛儿有了儿子，他倒也能提前好好教养一番，不必如盛儿一般，时常留恋那些烟花之地。
管家明白自家主子心中的想法，压下眸底的不赞同，恭敬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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