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练习，而是走到石床边，和衣躺下。并非沉睡，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放松，躺倒在坚硬的石床上，赵小二并未立刻入睡。
尽管身心都传递出需要休憩的信号，但长达五年的谨慎习惯，以及此刻处于筑基前最关键的节点，都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他只是在“尝试”放松，如同一个久经战阵的老兵，即便在看似安全的营垒中，也不会彻底卸下盔甲。
他刻意放缓了呼吸，试图模仿凡俗间那些教书先生所说的“睡息”，绵长而平稳。但体内自行运转的《龟息养元术》以及那充盈欲溢的精气神，却让这模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灵力在经脉中如汞液般缓缓流淌，带着蓬勃的生机；神识虽已收敛内视，却依旧敏锐地感知着洞府内每一丝灵气的微妙变化，聚灵阵的嗡鸣在他耳中清晰可辨，甚至能“听”到石壁深处地下水脉的潺潺流动。
这如何能睡得着？
他有些失笑。强迫自己入睡，本身就是一种紧张。他回想起还在山村时，夏日炎炎，躺在老槐树下的竹椅上，听着蝉鸣，看着流云，不知不觉便能沉入梦乡。那份全然不设防的松弛，如今竟成了奢望。
“心若绷得太紧，反易断裂。”他想起了老黄偶尔会念叨的，不知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俗语。
于是，他不再刻意追求“入睡”这个结果。他开始放任思绪。
念头如天边浮云，来来去去，不着痕迹。他想起了厚土峰大通铺里，王小虎那永远叽叽喳喳的声音，想起了第一次拿到杂役份例那几块劣质灵石时的欣喜，想起了废丹处理房里那经年不散的、混合着各种药渣的古怪气味，想起了第一次借助玉珏，成功从废弃赤阳草中提炼出一丝微弱药力时的心跳加速……
这些记忆碎片杂乱无章，却都带着一种遥远的、模糊的暖意，并无强烈的情绪波动，只是如同溪水流过卵石，自然而然。
他的呼吸，在这样漫无目的的回忆中，不知不觉地，真正地变得绵长起来。《龟息养元术》的效力开始深入，不仅仅是收敛气息，更带来一种深层次的滋养与修复。体内奔流不息的灵力，速度渐渐放缓，不再是奔涌的江河，而化作了春日里浸润土地的暖流，无声无息地滋养着每一寸经脉，每一分血肉。
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如同被温水浸泡过。连始终维持着一丝警惕的神识，也如同倦鸟归林，缓缓收拢羽翼，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没有梦。
或者说，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梦境。他仿佛悬浮于一片无垠的、温暖而黑暗的虚空，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却又奇异地感知到一种宏大而平稳的“呼吸”。这呼吸来自脚下的大地，来自头顶的虚空，来自周遭流动的灵气，也来自他自身。他与这方天地，在这深沉的休憩中，达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一夜。
一种极细微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悸动，如同种子破开泥土的第一丝力量，将他从那片无梦的沉眠中 gently 唤醒。
他没有立刻睁眼。
首先恢复的，是身体的感知。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灵与通透感弥漫全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昨日演练剑招丹诀带来的些微疲惫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满欲溢的活力。五脏六腑暖洋洋的，气血充盈平和，四肢百骸充满了柔和而坚韧的力量。
随后，是神识的苏醒。并未刻意展开，但其本身的存在感就变得无比清晰、凝练。心念微动，便能“看”到体内液态真元（虽未完全转化，但已具备部分特质）在宽阔坚韧的经脉中如溪流般静静流淌，纯净而厚重。对自身状态的把握，达到了一种纤毫毕现的境地。
最后，是心灵的澄澈。昨日梳理过往带来的通达，与此刻深度睡眠洗涤后的清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心中一片宁静，无惧无怖，无喜无悲，只有一种对前路的坚定，以及一种即将迎接挑战的、内敛的昂扬。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洞府内依旧昏暗，只有聚灵阵散发出的柔和光芒，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但他的视界，却仿佛被清水洗过一般，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石壁上天然的纹理，甚至灵气流动时那肉眼本不可见的细微涡旋，都清晰地映入他的眼中。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并未运转功法，但周遭精纯的灵气便自发地顺着他的呼吸，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被经脉自然而然地吸收、炼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身体仿佛成了一块干燥的海绵，本能地汲取着水分。
他坐起身，动作舒展自然，没有一丝滞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皮肤莹润，隐隐有宝光内蕴。握紧拳头，感受到的是远超炼气期、凝练到极点的力量，以及对其绝对的掌控。
精气、神。
三者如同被精心打磨过的宝石，剔除了所有杂质，绽放出自身最圆满、最纯粹的光华。并且，这三者之间，再无分彼此，圆融一体，相互滋养，相互增持。它们共同达到了一个饱和的、充盈的、只待一个契机便能引发质变的临界点。
一种明悟自心底升起，无需任何验证，无比确信。
赵小二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力量的弧度。他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石壁，看到那更高远的天穹。
他轻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洞府中清晰回荡，带着一种尘埃落定、万事俱备的沉稳与决绝：
“就是此刻！状态已达圆满！”
再无半分犹豫，再无丝毫挂碍。身心皆已调整至前所未有的巅峰，如同张满的弓弦，只待那最后的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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