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站在屋脊边缘,雨水顺着剑尖滴落。他听见青衫客说“你看她——她的手在抖”,猛然回头。
澹台静双掌交叠置于膝上,指尖确有细微震颤,像是风中残烛的微光,在暴雨里勉强维持不灭。她呼吸极轻,胸口几乎不动,唯有额角渗出的一道血线,正沿着绸带边缘缓缓滑下,混入雨水,无声坠落。
陈浔喉头一紧,正欲开口,对面屋檐上的青衫客忽地抬手,指尖在唇间一抹,随即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并未落地,而是悬于空中,如墨滴入水般迅速扩散,化作一片浓稠血雾。
血雾翻涌,符纹自虚空中浮现,一道、两道、七道,呈环形排列,每一笔皆由血丝勾连而成,森然可怖。刹那间,那血雾剧烈扭曲,凝成一头巨蟒之形,头颅高昂,双目赤红如炭火,蛇身盘绕数圈,鳞片分明,每一寸都透着腥风血气。
巨蟒张口,无声嘶吼,直扑屋顶而来。
陈浔横剑挡在澹台静身前,体内真气早已枯竭,仅凭意志支撑站立。他左肩旧伤崩裂,血水顺着臂膀流下,浸湿剑柄。他知道这一击无法硬接,可身后之人已无力再退半步。
就在巨蟒即将扑至的瞬间,一道白影动了。
澹台静猛然抬手,一把扯下蒙眼绸带。
空荡的眼眶之中,竟泛起幽蓝微光,如同深渊燃起冷焰。两行鲜血自眼角滑落,顺颊而下,如泪如刃,滴落在她月白色的衣襟上,绽开一朵朵暗红花痕。
她五指张开,反手划过掌心,鲜血迸溅,却未落地。那血珠逆着雨势腾空而起,在她身前凝聚成点点星芒,随她指尖一引,骤然拉长,化作一只展翼凤凰的轮廓。
凤凰通体赤红,羽翼由流动的血光织就,尾羽拖曳出长长的光痕,昂首清鸣,声震长街。
巨蟒扑至,血凤迎上。
两者相撞,没有轰鸣,只有一瞬的死寂,紧接着是刺目的红光炸开,仿佛天穹撕裂了一道口子。热浪席卷四方,屋瓦寸寸崩裂,碎石飞射,两名远处弓手被余波扫中,当场呕血倒地,手中弓弩断裂。
雨水被高温蒸腾成白雾,弥漫整条长街,视线模糊。青衫客立于对面屋檐,衣袍一角焦黑卷曲,他疾退三步,右手抚过胸前,指缝间渗出血丝。
血蟒溃散,化作漫天血雨洒落。
血凤亦随之消隐,唯余一缕血光绕着澹台静旋转一周,最终没入她心口。
她双膝一软,跪坐在瓦片之上,气息几近断绝。空瞳中的幽蓝微光渐渐熄灭,鲜血仍从眼角不断渗出,顺着鼻梁流下,染红了唇角。
陈浔冲上前,单膝跪地将她揽入怀中。她的身体冰冷得不像活人,唯有掌心残留的灼热,还带着秘术燃烧的余温。
“撑住……”他声音沙哑,“药还在。”
澹台静微微摇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动作轻得像是一片落叶拂过。
对面屋檐上,青衫客缓缓站直身躯,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你赢了一招。”他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但她动用本命精血催动血凤秘术,寿元折损三成不止。三日后,经脉尽断,神识溃散,形同废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浔怀中女子苍白的脸。
“你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
陈浔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她的眼睑微微颤动,似想睁开,却再也无力抬起。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血迹,动作极轻,仿佛怕碰碎什么。
然后他抬头,目光如刀锋直刺对面。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他一字一顿,“我就不会让你们碰她。”
青衫客沉默片刻,忽然低笑出声。
“好一个‘不会让’。”他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青铜牌,纹路与陈浔怀中那块一致,只是更为完整,“你以为这阵眼是谁埋下的?你以为这镇子为何偏偏是你出生之地?”
陈浔不答,只将澹台静往背上一扶,双手稳稳托住她双腿,缓缓站起。
雨水打在他脸上,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视线。他右脚踩到一块松动的瓦片,脚下微晃,却未跌倒。左手紧紧扣住青冥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知道此刻不能再战,也不能逃。
但他不能倒。
长街两侧,青衫人依旧封锁四方,弓弩对准屋顶,刀阵列于巷口。无人再敢登顶,却也无一人后退。
青衫客负手而立,不再言语。他只是静静看着,仿佛在等——等那两人彻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陈浔背着澹台静,一步步退向屋顶中央。每一步都沉重如山,脚步落下时,瓦片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将她轻轻放下,让她靠在断裂的房梁旁,自己则拄剑而立,挡在她身前。
澹台静的手垂落在地,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
陈浔蹲下,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却还在微微发热,像是体内仍有火焰不肯熄灭。
“你还记得小平安镇的春天吗?”她忽然开口,声音微弱,几乎被雨声吞没。
陈浔点头:“记得。桃树开花,你坐在院中听风。”
“那时你说……要带我去看星星。”她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你说,天上最亮的那颗,是属于我的。”
陈浔喉咙一哽,说不出话。
“现在我看不见了。”她轻声道,“但我知道,你在。”
陈浔握紧她的手,用力到指节作响。
“我会让你看见。”他说,“哪怕踏平天下山,我也要让你看见。”
澹台静没有回应。她的眼角又渗出血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陈浔的手背上,温热。
对面屋檐上,青衫客缓缓转身,准备离去。他留下一句话,随风飘来:
“三日后,她若不死,也会失去一切感知。你守着一具空壳,有何意义?”
陈浔没有抬头。
他只是将青冥剑插入身侧瓦缝,双手抱起澹台静,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背对着漫天风雨,面朝小镇深处。
雨还在下。
屋脊残破,血水混着雨水蜿蜒流淌,在瓦片间汇成细流,一滴滴坠向地面。
陈浔的剑柄沾了血,湿滑难握,手指微微发颤。
他调整了一下握姿,拇指重新卡进剑格凹槽。
剑未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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