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踩碎的枯骨发出脆响,左脚陷入沙土半寸。他未停步,右手拇指依旧在剑格裂痕上来回摩挲,像是要把那道来自青衫客的印记磨平。澹台静靠在他背上,呼吸比先前急促,体温却在下降。
林子出现在地平线边缘时,风已转为阴冷。树影如矛,斜插荒原。他背着她走入林中,枝叶割破残阳,光影斑驳落在两人肩头。走出不到百丈,澹台静突然浑身一颤,手指死死攥住他后颈衣领。
“怎么了?”他低声问,脚步未停。
她没回答,只是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向下滑去。陈浔立刻转身将她扶住,背靠树干让她坐下。她双目蒙着绸带,此刻额角青筋暴起,嘴唇发紫,指尖冰凉。
他探手去摸她腕脉,刚触及皮肤,便觉一股寒意顺指窜上手臂。正欲运功探查,眼角余光忽见一道银光自藤蔓间垂落——有人从高处荡下。
来人落地无声。
苗疆女子立于三步外,彩绣衣襟随风轻摆,头戴银饰映着林隙微光。她目光直视澹台静,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情蛊发作了。”
陈浔瞬间拔剑半尺,青冥剑横在身前。他未说话,只用眼神逼问。
女子不退反进,抬手撩开自己袖口,露出臂上一道蜿蜒红痕,“我若想杀她,方才荡下来时吹一声笛,她心口就会裂开。”她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只透明蛊盒,内里两条赤红小虫盘绕游走,形态竟与澹台静锁骨处隐隐浮现的纹路分毫不差。
“双生情蛊。”女子收起蛊盒,“一生一死,同命相牵。她痛,你也活不久。再拖三天,魂魄离散,谁也救不了。”
陈浔盯着她,“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摸她的锁骨。”女子淡淡道。
他迟疑一瞬,伸手探入澹台静衣领侧缘。指尖触到一处凸起,细看竟是两道交叠的红色细纹,正微微搏动,如同活物呼吸。而他自己左肩旧伤位置,竟也传来一阵同步跳动的灼热。
女子点头:“你们已被种下命契。此蛊非毒非病,是人心所化。种蛊者借执念为引,以血为媒,一旦发作,唯有西域情石可解。”
“谁种的?”陈浔咬牙。
“我不知道。”女子直言,“但我知道,它本不该存在。长生一族禁术典籍中无此蛊名,血魔教秘录也不载。它是被人从古方里挖出来的残篇,强行炼成。”
陈浔沉默片刻,低头看澹台静。她牙关紧咬,冷汗顺着鬓角滑落,身体仍在轻微抽搐。他伸手扶她起身,却被她猛然推开。
“别碰我!”她嘶声低喝,嗓音扭曲,“快走……离开这里……它要醒了……”
“它是什么?”陈浔追问。
“我的执念。”澹台静喘息着,“也是你的。”
苗疆女子忽然抬手,按在自己心口,“我能暂时压住蛊性,但需要代价。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若我救她,你得替我去取一样东西。”
“什么?”
“情石洞深处,有一枚青铜铃。我要你带回来。”
陈浔冷笑:“你现在拿我们当棋子使?”
“我不是在请求。”女子平静道,“是在交易。你不答应,她现在就会死。”
林间骤然安静。
陈浔看着澹台静痛苦扭曲的脸,终于点头:“好。”
女子不再多言,从腰间解下一枚骨笛,轻轻吹响。音色低沉,不似人间乐律。随着笛声扩散,澹台静身体猛地一震,随即缓缓松弛下来。她靠在树干上,呼吸渐稳,虽仍昏迷,但面色已不似方才灰败。
“蛊性压制了。”女子收起骨笛,“只能撑两个时辰。往西南方向走,穿过这片密林,会有岔路。走左边那条,尽头是断崖,崖底有暗河通向外界。右边是死路,通往一片石林,血魔教常在那里设伏。”
陈浔抱起澹台静,正要动身,女子忽然伸手拦住。
“还有一事。”她说,“这蛊既是双生,解法也必是双修。情石现世之日,你们必须同时触碰它,否则一人得救,另一人必亡。”
陈浔眼神一凝。
“我不信命。”他说。
“那你最好祈祷,种蛊的人也没算准这一点。”女子退后一步,“走吧。记住,别回头。”
话音未落,林中风势突变。树叶翻卷如浪,远处树梢接连晃动,数道黑影疾掠而来。为首之人落地时袖口翻起,一道血纹在昏光下格外刺目。
血魔教副教主亲信。
陈浔转身就跑,左肩伤口因剧烈动作再度撕裂,血顺着臂膀流下,滴在青冥剑刃上。身后传来兵刃出鞘之声,夹杂着低语:“抓住那个瞎女人!教主要她活着!”
他不敢恋战,只凭直觉往西南奔去。脚下泥土渐软,树根盘结,每一步都像踩在陷阱边缘。澹台静在他背上轻哼了一声,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
他低头听清了三个字:“……别相信……”
他未答,只把背上的她往上托了托,握紧青冥剑继续前行。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蛇鸣。紧接着是惨叫,有人倒地翻滚,声音迅速被绿雾吞没。陈浔回头一瞥,只见那苗疆女子站在林道中央,手中蛊盒打开,一条通体碧绿的蛇腾空而起,尾尖炸开一团浓雾,瞬间封锁追兵去路。
她吹响骨笛,四周草丛窸窣作响,无数毒蛇自地下钻出,缠上树干,围成一道活墙。
“走!”她大喊。
陈浔不再犹豫,冲入密林深处。树枝刮破脸颊,荆棘勾住衣角,他一路跌撞,终于看见前方出现岔路。左边幽深狭窄,右边开阔平坦。
他毫不犹豫选了左边。
走出不到十丈,地面开始倾斜。树影稀疏,头顶露出一线灰白天空。前方传来水声,隐约可见断崖轮廓。
可就在此时,澹台静突然睁开眼——尽管双目覆绸,但她空瞳仿佛穿透一切,直直望向前方黑暗。
“不对……”她喃喃,“这不是出路。”
陈浔停下脚步。
她颤抖着手指向右侧,“他们……在等我们……右边才是生门。”
“你清醒吗?”他皱眉,“刚才那人明明说右边是死路。”
“她是血魔教放出来的人。”澹台静声音虚弱却坚定,“蛊盒里的虫,和血河阵祭坛上的符文同源。她不是帮我们,是在引导我们进圈套。”
陈浔怔住。
远处林中又响起蛇鸣,但这次声音来自不同方向。不止一群蛇在靠近,而且速度极快,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着合围而来。
他低头看怀中地图,朱砂小字再次浮现脑海:“洞中有石,石生情,见石者,心门开。”
原来不是指引,是召唤。
他猛然抬头,望向右侧那条平坦小径。尽头隐没于雾中,看不见任何危险,反而太过平静。
“你说右边是生门?”他问。
澹台静点头,指尖抚过自己锁骨上的红纹,“因为情石……只认真心。谎言走不到它面前。”
陈浔沉默片刻,调转方向,踏上右侧小径。
走了不过二十步,身后左侧密林轰然炸响,火光冲天。绿雾燃烧,蛇群哀鸣四散。一道身影冲出火海,正是苗疆女子,银饰断裂,左臂鲜血淋漓。
她远远望来,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风太大,听不清。
陈浔没有停下,抱着澹台静继续前行。
前方雾气渐浓,小径两侧开始出现石柱,表面刻满扭曲符文。地面铺着黑色碎石,踩上去发出细微碎裂声。
澹台静忽然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
“放下我。”她说。
“不行。”
“你必须放下我。”她声音陡然严厉,“前面十步,有阵眼。背着我,你会触发禁制。”
陈浔咬牙,终将她轻轻放在一块岩石上。她坐稳后,抬手解开蒙眼绸带,空瞳对准前方迷雾。
“走慢点。”她说,“数着步子。七、八、九……”
陈浔迈出第十步时,脚下的黑石突然变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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