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脚步在藏经阁石阶上停了一瞬。怀中那卷《七星剑阵·全本》仍在发烫,热度贴着胸口,像一块刚从炉中取出的铁。左手掌心的疤痕又跳了一下,皮肤下掠过一丝银光,快得如同错觉。
他没有回头。
晨雾尚未散尽,山门方向传来弟子晨课的呼喝声,远处演武场已有兵刃相击的脆响。但他只朝藏经阁走。
三层禁地非掌门亲授不得久入,可昨夜试阵之后,掌门亲口许他不限时日查阅典籍。这道令符,此刻便是通行证。
他踏进阁内时,守阁弟子正低头整理签牌,并未抬头。陈浔径直穿过一楼空厅,脚步轻稳,呼吸拉得极长,将体内因试阵残留的躁动剑气缓缓压回丹田。青冥剑悬在腰侧,剑柄上的月白色绸带垂落半寸,被袖口轻轻掩住。
楼梯木阶老旧,踩上去几乎不响。他一步一阶,未用半分巧劲,也不借力扶栏,唯恐惊动阁中禁制。二楼无人,书架间静得能听见竹简微颤的轻音。他继续上行。
三楼门户虚掩。
推门而入,空气微凉,尘味混着旧墨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极少有人来,连巡阁人都不敢擅登。陈浔目光扫过东侧壁柜——那晚他取走铁匣的位置,如今只剩一道浅痕嵌在木板上。
他没去碰书架。
而是走到房间中央,蹲身,右手食指轻轻按在地砖接缝处。这块砖曾被澹台静踩过无数次。她看不见,却总能准确走到讲席前,仿佛地面有无形的线牵引她的脚步。
指尖触到一丝极淡的波动。
不是灵力,也不是剑气,更像是一缕被时间磨薄了的记忆,在砖石缝隙里沉睡多年,只等一个熟悉的人唤醒。
陈浔闭眼。
神识顺着那缕气息游走,如逆流溯溪。它不强,却清晰,像雪夜里一盏未熄的灯。他沿着它往东挪步,每一步都慢而准,直到背靠壁柜停下。
右手轻推。
整面书架无声滑开三寸,露出后方暗格。里面没有书卷,只有一本通体漆黑的册子,封面无字,材质似皮非皮,似纸非纸,入手温润,竟不沾灰。
他将它取出。
翻开第一页,空白。
第二页,仍是空白。
指腹摩挲纸面,粗糙中有细微纹路,像是被无数次剑意浸透后留下的印痕。他迟疑片刻,改用左手——那只握剑多年、布满茧子的手。
当剑茧触到纸页的一瞬,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此为‘剑意传承’。”
是她。
声音清淡,却如钟磬入耳,每一个字都落在心上。陈浔瞳孔微缩,脊背绷紧。
“非文字可载,唯心契者得见。”那声音继续说着,“欲启此谱,须以情入剑,以念通神。”
话音落下,怀中的青冥剑猛然一震。
剑鞘轻鸣,剑尖自行出鞘寸许,泛起一抹月白色的光。那光不刺眼,却纯净,流转之间,竟与当年雪屋中她抚剑时的姿态如出一辙——不是招式,不是剑势,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共鸣。
陈浔屏息。
他没有动,也不敢动。怕惊散这突如其来的感应,怕错过哪怕一瞬的讯息。可那光芒只持续片刻,便悄然隐去,青冥剑归鞘,恢复沉寂。
他低头再看那无字剑谱,纸面依旧空白,但指尖却分明感到一股温热,像是有人刚刚离去,留下余温。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
不重,但清晰,一步一步往上走,节奏平稳,应是巡阁人例行巡查。
陈浔立刻合拢剑谱,动作干脆利落。他没有慌乱,反而极冷静地将剑谱塞进怀中,压在那卷《七星剑阵·全本》之下,再把早已准备好的空白纸册掏出来,夹在腋下,做出归还笔记的模样。
然后退至窗边阴影处,靠墙而立。
脚步声近了。
门外人影未现,先有气息渗入。陈浔不动声色,左手悄然按在青冥剑柄上,拇指轻轻抵住鞘口,只要对方推门进来多看一眼,他便有理由解释——“来交残篇笔记”。
门开了。
一名执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探头进来,目光扫过室内,落在陈浔身上时顿了一下:“你怎么还在?”
“刚誊完笔记,上来归还。”陈浔语气平静,抬手示意手中纸册。
执事皱眉:“三楼禁地,不可久留。你虽得掌门特许,但也得分清时辰。现在是辰初三刻,巡阁记录要记名。”
“明白。”陈浔点头,从窗边走出,经过执事身旁时低声道,“这就下去。”
执事盯着他看了两息,才道:“下次别这么晚来。夜里阴气重,对修行不利。”
陈浔应了一声,走下楼梯。
脚步平稳,背影挺直,一如往常。可直到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他才微微松了半口气。
怀中,那本无字剑谱紧贴胸口,热度未退。而左手掌心,那道银线再度浮现,细细一道,从伤疤边缘蜿蜒而出,旋即没入肌肤,仿佛与书中某种力量产生了呼应。
他没有停下。
穿过一楼大厅,向门口走去。守阁弟子依旧低头忙碌,未曾察觉异常。
就在即将踏出门槛的一瞬,陈浔忽觉胸口一滞。
那股热意骤然增强,像是有什么在书页间苏醒。他脚步微顿,手指不动声色地压了压衣襟,确认剑谱未露。
然后继续前行。
阳光洒在石阶上,照出他斜长的身影。身后,藏经阁三层的窗户缓缓合拢,不知是风,还是谁的手。
他走至院中古槐下,终于停下。
四周无人。
他低头看向左手,掌心皮肤下,银线再次浮现,比先前更清晰一分,像是某种封印正在松动。与此同时,怀中剑谱的温度也渐渐回落,转为一种稳定的暖意,如同贴身携带的一块玉。
他没有打开它。
也没有急着去找人演练剑阵。
他知道,刚才那一瞬的共鸣,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那声音说“以情入剑”,可他从未想过剑也能承载情感。他只知道,每当绸带拂过剑柄,每当青冥剑轻鸣,他就觉得她还在。
不是魂魄,不是残影。
是剑里的意。
他缓缓收紧五指,掌心压住那道银线,转身朝居所方向走去。步伐不快,却坚定。
风拂过树梢,一片枯叶飘落,恰好盖在他刚刚站立的地面上。
那里,泥土微凹,留下半个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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