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窗棂,陈浔已立于静室门前。他未敲门,也未出声,只将左手按在门侧铜环上,掌心银线微动,感知着屋内气息的流转。片刻后,门自内开启,掌门端坐案后,目光落在他脸上,未语。
陈浔跨步而入,袖中玉符滑出,置于案面。指尖轻点,一丝真气注入。玉片微光一闪,昨夜崖台上的对话逐字浮现——李岩冷笑声起,黑袍人应诺执事之位,引脉符、蚀灵钉、七日后地脉断裂,字字清晰,无一遗漏。
声音落定,室内如坠深潭。
掌门垂目看着玉符,手指缓缓抚过其边沿,良久不动。窗外风动竹叶,影移三寸,他才开口:“这玉符所录,确是李岩之声。”
“不止是声。”陈浔站在堂下,脊背挺直,“他贴符于岩壁,每日以精血滋养蚀灵钉,侵蚀封印节点已有七日。禁制弱三成,若再七日,剑冢封印必破。”
掌门抬眼:“你何时所录?”
“昨夜子时三刻。”陈浔答得干脆,“我伏于崖后,亲眼见他取出引脉符,亲耳听他言明计划。”
“你为何不当场擒之?”
“一人可杀,幕后难清。”陈浔声音不高,却稳如磐石,“血刀门既敢遣人入局,必有后手。若只斩其爪牙,反惊其主,届时暗流更甚。”
掌门沉默。他起身踱至窗前,望着远处山门轮廓,半晌方道:“李岩之父,三十年前魔潮来袭,独守断龙岭七日,断敌退路,护全派撤离。那一战,我玄剑门三百弟子得以生还,皆因他一人死战。此恩……不可忘。”
陈浔上前一步,声音未扬,却字字如钉:“弟子亦知恩重如山。可今日若因一人旧恩,纵其子毁我山门根基,那断龙岭的血,岂非白流?”
掌门回身,眸光微震。
“封印已损,地脉将断。”陈浔目光不避,“七日后,血河阵若成,血刀门自地底破封而入,届时谁来守门?李岩?还是您?抑或是全派弟子,皆以命填壑?”
掌门未答,只凝视着他。
陈浔解下腰间“静影”剑,双手横置案前。剑鞘漆黑,剑穗月白绸带轻垂,随呼吸微颤。
“此剑乃圣女所铸,非为杀同门而来。”他语气平静,“但今日若掌门执意包庇,明日血染山门,弟子不敢保证它会不会出鞘。”
话音落,剑身轻震,嗡鸣一声,似有回应。
掌门终于动容。他盯着那柄剑,又看向陈浔——不再是看一个外门弟子,也不是看一个剑道奇才,而是看一个敢以剑问宗的人。
他闭眼,长叹。
“李岩……确系血刀门安插二十年之细作。”掌门睁眼,目中有痛,“我早有所察。他入门时年纪尚幼,资质平平,却能在十年内修至内门核心,背后必有外力扶持。加之他近年行事乖张,屡违门规,却不肯离山,反倒刻意接近藏经阁与剑冢区域……我早已起疑。”
陈浔眉峰微动,未语。
“但我存了侥幸。”掌门声音低沉,“他是李守山之子。那年断龙岭上,他父亲挡在魔潮之前,身中九十九道裂魂刃,仍不肯退。临终前只说一句:‘护住孩子。’我答应过他,要照拂其后人。”
“可您照拂的,是一个正在挖空山门根基的人。”陈浔声音依旧平稳,“他不是孩子,是细作。他不是继承父志,是在践踏父命。”
掌门闭目,额角青筋微跳。
“你说得对。”他缓缓睁眼,“若我不作为,便是与他同罪。”
陈浔收回剑,抱拳:“弟子不要私刑,只要公断。请掌门召执法堂,依律审讯。若有半分冤屈,我当众叩首赔罪。”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但若证据确凿,还请掌门——亲手执戒尺。”
室内寂静。
晨光斜照,落在两人之间。尘埃浮游,如剑气余痕。
掌门久久未语。终于,他点头:“你走的是一条比练剑更难的路。”
“弟子只想守住该守的东西。”陈浔手按剑柄,声音低却坚定,“一如守着那条月白绸带。”
掌门凝视他片刻,忽然问道:“你可知,为何我迟迟不愿动手?”
陈浔摇头。
“不是只为旧恩。”掌门转身,从案底取出一卷残旧竹简,推至案前,“这是二十年前,李守山留下的遗书副本。他在最后写道:‘吾子若不成器,任凭处置。唯求一念清净,莫使其堕入邪途。’”
陈浔低头看那竹简,字迹斑驳,却透出铁骨铮铮。
“我一直等他回头。”掌门声音沙哑,“哪怕一次。可他越陷越深,竟敢勾结外敌,图谋剑冢……是我错了。错在仁慈,错在犹豫。”
他抬手,将竹简推向陈浔:“你拿去吧。这是证据之一。再加上玉符所录,足够定罪。”
陈浔接过竹简,收入怀中。
“但此事不宜张扬。”掌门压低声音,“若此时公开审讯,恐引发内乱。血刀门耳目众多,一旦得知我们已识破,必提前行动。我需时间布防,稳固各峰守御。”
“那您打算如何处置?”
“今夜子时,我单独召他入静室问话。”掌门目光沉定,“你可在暗处监察。若他认罪,便当场拘押;若他反抗……由你出手。”
陈浔点头:“弟子明白。”
“还有一事。”掌门忽然抬眼,“你昨日试阵时,七星聚势引发地脉震颤,虽被我压制,但封印松动,与此有关。”
陈浔皱眉:“剑阵本为守护,怎会伤及封印?”
“因阵眼未稳。”掌门道,“七星剑阵需七心合一,缺一不可。你们六人加你,尚差一人圆满。且阵中有人刀意太盛,扰乱星轨,致使灵力外溢,正巧冲击封印节点。”
“拓跋野。”陈浔心中明悟。
“正是。”掌门点头,“他虽忠义,但刀气狂烈,未完全融入剑意。若不调和,强行为阵,只会加速崩坏。”
陈浔默然。他知道拓跋野一心追随,却不知竟成隐患。
“你不必责他。”掌门似看穿其心思,“问题不在人,在阵法本身。《七星剑阵》原为守冢之阵,需以情入剑,以心凝神。你们试阵时,可曾忆起共历生死之人?可曾想起誓死守护之念?”
陈浔心头一震。
那夜藏经阁中,无字剑谱浮现澹台静虚影,她曾言:“剑是守护之法,非争胜之器。”
他当时以为只是心境,如今才知,竟是阵眼真谛。
“弟子明白了。”他抬头,“再试阵时,必先澄心,七人共忆初心。”
掌门颔首:“去吧。今日诸事繁杂,我需安排后续。你先回居所调息,养精蓄锐。子时之前,我会派人通知你。”
陈浔抱拳欲退。
“等等。”掌门忽然叫住他,“你肩上黑纹,近日可有异动?”
陈浔一顿,左手悄然覆上右肩。那黑纹自药池之后便沉入皮下,昨夜潜行时曾微微蠕动,此刻却毫无反应。
“尚在可控。”他答。
掌门神色凝重:“那纹路非毒非伤,极可能是某种古老咒印。若它与天下山有关……你前行之路,恐比想象更险。”
陈浔点头,未多言,转身离去。
门在他身后合上,室内重归寂静。
掌门立于窗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声自语:“十七岁少年,敢以剑问宗门……你究竟,是从何处走来的?”
他转回案前,提笔欲书,忽觉指间一凉。
低头看去,方才陈浔放置玉符之处,竟留下一道极细的划痕,深不见底,边缘泛着淡淡银光。
他伸手轻触,指尖微麻。
同一时刻,陈浔行至回廊拐角,左手掌心突然刺痛。
他摊开手,银线再度浮现,顺着掌纹蜿蜒而上,直指北方。
他停下脚步,望向天际。
云层裂开一线,晨光如剑,刺破苍穹。
喜欢剑来,剑心,瞎剑仙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剑来,剑心,瞎剑仙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