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缠上手腕的刹那,陈浔没有挣脱。
那股力道并不粗暴,反而像一根从体内延伸而出的丝线,轻轻一拽,便将他的意识彻底抽离。眼前残碑、光路、虚空尽数碎裂,如同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纸页,层层剥落。他未曾抵抗,也无需抵抗——他知道,这已是最后一步。
脚下一空,天地翻转。
再落地时,四野灰白,无天无地,无风无声。脚下是龟裂的荒原,寸草不生,远处雾气弥漫,却照不出任何轮廓。他站在原地,青冥剑仍在掌中,剑身清光微敛,仿佛也感知到了此地的死寂。
前方十丈,一人背对而立。
靛蓝短打,牛皮革带,左肩一道旧疤隐现。身形挺拔如松,手中握着一柄漆黑长剑,剑锋直指三步外的铁链柱——柱上锁着一个蒙眼女子的幻影,月白衣裙,静默如石。
陈浔没有动。
他知道那是她。也知道,眼前的男子,是自己。
那身影缓缓转身。
眉眼与他一般无二,可眼神却如寒潭深处涌出的冰刺,直刺而来。他开口,声音像是从无数个过去的夜里攒积而成,低沉、压抑,又带着撕裂般的怒意:
“你凭什么站在这里?”
陈浔依旧未语。
“守丧少年,孤苦无依,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那人冷笑,剑尖微颤,“爷爷奶奶失踪成谜,你查过吗?救过吗?你连他们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荒原之上,风不起,沙不动。可那些话却像刀,在他心口划开一道又一道旧伤。
“雨夜长街,你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连剑都握不稳。”
“你算什么剑修?不过是个侥幸活下来的废物。”
“你说‘活着来见你’?凭你也配说这句话?”
黑剑猛然抬起,直指陈浔咽喉。
“你不配救她,不配见她,更不配……替她走这条路。”
陈浔终于抬眼。
他看着那个“自己”,看着那双写满否定与愤怒的眼睛。他没有反驳,没有怒斥,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
他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
“我配。”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激起千层涟漪。灰白的天幕微微震颤,脚下的大地出现细密裂痕,一丝微光自缝隙中渗出。
青冥剑轻鸣半声,剑身清光骤亮,顺着剑脊一路蔓延至剑尖,映得他眉目分明。
那人瞳孔一缩,随即怒极反笑:“你配?就凭你这点本事,这点出身,这点命格?你也敢说自己配?”
他猛然踏步,黑剑横斩,一道墨色剑气撕裂空气,直劈陈浔头颅。
陈浔不动。
剑气临身刹那,他右手疾探,握住剑柄,一式最简单的直刺,迎向那道黑影。
没有花巧,没有变招,只有一往无前的锋芒。
两剑相撞。
无声无息。
可那一瞬,整片荒原剧烈震颤,灰白世界如镜面般崩裂。黑剑上的墨气疯狂翻涌,试图吞噬青冥剑的清光,却被那股纯粹的剑意逼得节节后退。
“你根本不懂!”幻影嘶吼,“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被命运推着走的蝼蚁!若不是她递出剑谱,若不是你偶然救她,你现在还在小平安镇烧火做饭!你有什么资格谈守护?谈承诺?谈‘活着来见你’?”
陈浔手臂微颤,剑锋却稳如磐石。
他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我不靠资格。”
“我靠的是,那一夜我背她进柴房时,心里没想过要得到什么。”
“我靠的是,她被带走那天,我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追出去。”
“我靠的是,每一次倒下,我都告诉自己——只要还能站起来,就不能停下。”
他往前一步。
青冥剑清光暴涨,压得黑剑寸寸后退。
“你说我不配?”他声音渐沉,“可我一直都在。”
“你说我弱?”他再进一步,“可我一直没死。”
“你说我只是影子?”他第三步落下,脚下裂痕轰然炸开,光如泉涌,“可我是陈浔。”
幻影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愕。
它怒吼一声,黑剑狂舞,剑气纵横,化作漫天墨雨倾泻而下。陈浔不闪不避,左手紧握剑柄,右手覆于其上,体内真气奔涌如江河决堤,尽数灌入青冥剑。
剑光冲天而起。
如一轮初升的朝阳,刺破灰暗,照亮整片荒原。
那一式直刺,终是穿透了黑剑,穿透了幻影的胸膛。
时间仿佛凝固。
幻影低头,看着贯穿自己的剑锋,嘴角忽然扯出一丝笑意。
“若你真信自己配……”它声音渐弱,“那就走下去。”
话音未落,身躯已如碎镜般崩解,化作无数光点,随风飘散。
黑剑坠地,瞬间化为尘埃。
荒原开始塌陷。
裂缝中涌出柔和光芒,如春水漫过冻土,温柔而不灼人。陈浔 standing 于中央,青冥剑归鞘,左手掌心血痕已凝,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握剑时的灼热。
他不再看四周。
也不再问自己是谁。
他只是站着,像一座山,终于挺直了脊梁。
脚下的大地继续龟裂,光越来越盛,几乎要将整个空间填满。他知道,这一关过了。
不是靠力量,不是靠机缘,而是靠他始终未曾动摇的那一点执念——
我要带她回家。
光涌至极致时,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铃响。
和小平安镇柴房外挂的那枚铜铃,一模一样。
他抬头。
虚空中,一道极细的红线缓缓浮现,自上方垂落,末端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像是一种确认,又像是一种召唤。
他未动。
也未言。
身影静静伫立于即将重启的时空中心,等待下一刻命运的显现。
青冥剑在鞘中微颤,剑柄上的血迹悄然渗入纹路,化作一道暗金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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