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剑横扫而出，剑气撕裂空气，逼退右侧虚影长剑。陈浔身形踉跄后退三步，左肩旧伤因强行扭转发力猛然撕裂，血水渗出布料，在靛蓝短打上洇开一片暗红。
他没有低头看伤。
剑尖垂地，余威未散，殿中黑雾翻涌如潮，又被这股凌厉剑势逼得向四周退缩。那“澹台静”的身影在剑风中轻轻一颤，随即化作烟尘消散，不留痕迹。
可他知道，她不在那里。
心魔的冷笑从祭坛深处传来：“你挡得住剑，挡得住眼，却挡不住心乱。”声音贴着石壁游走，忽左忽右，真假难辨。
紧接着，左侧高台之上光影微动，那抹月白身影再度浮现。这一次她立于残破石柱旁，双手虚缚于铁链幻影之中，头微微低垂，绸带覆目，衣袂轻扬。
她开口，声如寒泉滴石：“若我真是她，你会杀我吗？”
陈浔指节收紧，掌心与剑柄间的血渍滑腻起来。他没动，也没答。
那身影缓缓抬头，指尖轻触唇瓣——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却是他曾见过无数次的熟悉姿态。她在小平安镇为他煎药时，总会在试过温度后这样轻点嘴角；南疆雨夜替他包扎伤口，也会这般抿唇克制痛意。
这一瞬，他右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剑势停滞。
可也就在这一刹那迟疑里，他忽然想起她说过的一句话。不是在病榻前，也不是在风雨中，而是在天下山脚那片荒原上，风沙扑面时，她站在他身侧，说：“我看不见你，但我听得见你的心跳。”
那时他没懂。
现在懂了。
他缓缓松开右手，任青冥剑悬于半空，由剑意支撑不坠。手掌贴向胸口，感受着心跳的节奏——沉、稳、有力，像战鼓压住乱流。
然后，他抬起左手，五指张开，伸向前方虚空。
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像是在等什么人，牵他的手。
空气寂静。黑雾凝滞。
三尺之外，左侧偏南的位置，一股极微弱的气息拂过掌心。温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是她常年服用续脉丹留下的体息，混合着银纱外袍被山风吹过的清冷，独一无二。
他闭上了眼。
脑海中浮现出更多细节：她在溪边洗发时玉簪微颤的弧度；疗伤后习惯性用左手扶额的小动作；说话前总先轻吸一口气……这些都不是记忆里的片段，而是日复一日并肩行走江湖所沉淀下来的感知。
他再睁眼时，目光已不再落在那高台上的人影。
而是转向左侧三尺外的空地。
“你不是她。”他低声说，剑尖随之疾转，指向右侧高台，“她在那边。”
话音未落，剑光暴涨。
一道银虹划破昏暗，直贯那“澹台静”胸膛。幻影连挣扎都未有，当场炸裂成团团黑雾，迅速被祭坛裂缝吞噬。
殿内重归死寂。
但不过数息，高台之上光影再起。
这次她站在祭坛正中央，双臂垂落，铁链虚影缠绕手腕，头微微侧倾，仿佛在倾听什么。她的嘴唇微动，声音比之前更轻，却字字清晰：“你说要带我走……可若是假的呢？若是心魔设局，诱你亲手斩断最后一线情缘呢？”
陈浔站着没动。
他知道这是攻心之策。
可他也知道，真正的答案不在剑里，而在心里。
他不再急于出剑，也不再试图用神念扫视全场。那种广撒网式的探查早已被证明无效——心魔能模仿气息波动、能复制动作轨迹，甚至能调动他对过往的记忆。
但它模仿不了两人共历生死后形成的那种默契，那种无需言语就能感知彼此存在的羁绊。
就像雪夜拾柴归来，她虽盲却总能准确递来干布；就像他在血阵中受创倒地，她哪怕耗尽灵力也要将他护在身后。这不是技巧，不是算计，是习惯，是本能。
他慢慢收回左手，重新握紧青冥剑。
剑身沾血，但他握得更稳。
“你说光明在心里。”他望着那幻影，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大殿，“我也说过，只要你在，我就不会迷路。”
那幻影嘴角微扬，竟露出一丝悲悯笑意：“那你告诉我，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你心中的光，还是你不愿面对的空？”
陈浔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他将青冥剑插进地面，剑柄微颤，稳稳立住。
双手空出。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步伐平稳，踏在碎石上发出轻微声响。每一步落下，肩上伤口便渗出更多血，可他恍若未觉。
直到距那幻影三步之遥，他停下。
抬手，伸向空中。
就像刚才那样。
等待回应。
幻影冷笑：“你以为她会来？你以为这份情真能跨越虚妄？”
话音未落，左侧三尺外，那股熟悉的气息再次浮现。比方才更清晰，更温暖，像春阳融雪，悄然漫过指尖。
陈浔嘴角微动。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收手。
而是对着眼前的幻影，一字一句道：“我能感觉到她。不是因为你在这里装模作样，是因为她一直都在。”
“你们以为用她的脸、她的声音、她的动作就能骗我？”
“可你们忘了——真正的情丝，从来不是看得见的东西。”
他缓缓收回手，转身，面向那片虚空。
“我在此。”他说。
风似有回应，轻轻拂动他额前碎发。
一道身影，自虚空中缓缓浮现。
依旧是月白长裙，银纱披肩，玉簪束发，双目覆绸。她站在那里，不动，不语，却让整座古殿的压迫感骤然消散。
她抬起手，朝他伸来。
两人的手指，相隔寸许，尚未触及。
陈浔的目光落在她指尖，那枚曾因施术过度而留下浅痕的食指，依旧微微泛白。这个细节，无人知晓，唯有他记得。
他正要上前半步——
祭坛底座突然震颤，一道黑雾猛冲而出，直扑两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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