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楠嗤笑一声：“我心眼小，您可真心大，还惦记着那碗面条——特务指不定会下什么毒呢！”
“无非就是那种见效快的。要是真有事儿，那乐子就大了。”明丞无所谓地道。第一次接头，没在白可久的刑讯室出事，反而在这儿出了岔子。那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借着手电筒的光，沈楠看到明丞瑞凤眼流露着调侃，跟个没事人一样，也许是自己多疑了吧……
不只是关于毒，还有突如其来、自称是【东风】的明丞，他心里是不愿意怀疑明丞的。
但一切过于巧合了，不是吗？
两个人出了洗手间。
“明二哥，没事儿呐您？”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两个人拉回了现实，只见李尔清坐立不安地站在走廊外，一双与李尔福三分相似的杏眼满是焦急。
“嗐，我能有什么事儿！”明丞若无其事地说，“你楠哥太一惊一乍了。神经过敏了吧他。”
“哼，他就是神经！”李尔清松了一口气，转而说，“我就说么，那湿面条是昨儿个预备的，也不知道某某人来不来的——要毒也不是毒明二哥嘛！”
另外两个人看向桌子上放着那碗面条，目光一暗。
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沈楠生日。沈近仁为什么会提前让莫燕婉准备湿面条，不言自明。
沈楠啊，还是当局者迷。
不过，明丞还是什么也没说。
沈楠对他父亲的感情一向很别扭，说多了反而会惹恼他。
上午听李婶唠叨，沈楠很少来沈公馆，就算是来了这儿，他也是跟着李尔福看望李叔李婶而已。
父子俩根本不搭理对方。
父亲误会儿子是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堕了老子的威名；儿子埋怨是父亲是蛮不讲理的大家长，灭了他少年时的志气。
从暮春桃花落到盛夏蝉鸣渐歇，金秋枫叶如火，寒冬腊月，春节年关，三载光阴倏然而逝，沈楠和沈近仁就这么僵持着。
没成想再相见，父亲就成了棺材里的尸体，沈楠看着他发青的脸发愣。
心里的滋味儿只有自己知道。
“哎，快十二点了。”明丞跟转移话题似地问，“你让福子除了打棺材，还干嘛了？”
不知内情的李尔清就说：“就算打棺材也得到明儿个早上了，我哥还能跟那儿傻待着不成？”
沈楠冲明丞摇摇头——清清在，不方便说实话。
明丞瞬间就了然他的意思。李尔福可能是去安排别的事儿了。
说曹操，曹操到。李尔福攥着手电筒就大刀阔斧地进了门，看到沈楠就说：“陈三愿那孙子忒贼！”
明丞咳嗽了一声，李尔福这才发现他和妹妹都在，话到嘴边留三分：“……那批货本来说要添一倍，谈好的让他三分利，事到临头他要跟咱四六开！”
陈三愿就是与沈楠合作的投机商——美籍华裔， 这次物资的提供者。
沈楠言语含糊地说：“四六就四六吧，事能办成就成。”
“咱俩四他六！忒便宜他了！”李尔福心里暗骂陈三愿是奸商，这些钱能再往大后方运十回药品了，能救多少战士的急。但他表面上装得市侩：
“陈三愿这孙子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他还说，我说了不做数，非得你亲自带着现金去了结海楼 ，亲自跟他谈才放心。”
“想得美！陈三愿想赚钱想疯了吧！”沈楠一边说一边拉着李尔福往走廊左边的收藏室里走，“我就算是去，也是带着之前定的价钱给他现金的。福子，你过来帮我拿一下东西。”
眼见两个人都进了卧室，李尔清才忍不住跟明丞抱怨：“我瞧他俩才是想钱想疯了！事到如今还想着跟陈三愿那假洋鬼子谈生意，都忘了现在正给老爷子守夜呐——我哥和楠哥以前也不这样儿呐！现如今咋都跟掉钱眼里似的，要钱不要命地做那走私营生。”
明丞心里猜到了几分真相，面上还是安慰着李尔清。
“得，您就偏心他们。”李尔清自讨没趣就去睡觉了。
明丞瞥了一眼收藏室后，也上楼去了。
李尔福从收藏室里拿出金灿灿的金条，看着逐渐变空的保险箱有些发愁。
“资金可不够用了，往后陈三愿再狮子大开口咋办？”他说，“最近黑市上的物价连一袋好大米都要我一个月的工资，更别说那些稀缺的药品了。”
他们的本钱都是江丹心夫妇从各方筹备的，由沈楠出面谈生意，账本和资金都是李尔福与他的妻子冷伶在保管。
由于江丹心夫妇去世的突然，资金链断裂，着实把他们打的措手不及。
“实在不行，我把桃红胡同的老宅子抵押了吧。”沈楠说，“虽然近年来行情不好，但好歹是个三进门的大院子，卖了应该能凑个几车药钱。”
李尔福愣了愣，然后说：“那儿可是你家，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那儿要是没了，您往后可就没家了。”
“人死的死，散的散，家早没了。空留一个大房子有啥用，还不如换了现大洋买几车药让老金他们运走实在。”见李尔福眼圈有些红，沈楠连忙换了不着调的语气打趣说，“今儿个不卖，等往后沈桉跟我争家产啊？那才便宜了狗汉奸！”
李尔福这才破涕为笑，驱散了伤感的情绪，有些正经地说：“沈楠同志，我代表组织感谢你为抗战所贡献的一切——”
“得得得，甭给我戴高帽儿。”沈楠故作轻松地说，“组织是你代表得的了么？显摆你是正式党员，党龄比我长呐！”
“您真别扭，夸您还不乐意了。”李尔福噗嗤一笑。他知道沈楠是个要面子的人，也是个不经夸的人。平时挺混不吝，乍然被人如此严肃的致谢，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沈楠说：“刚才你离开的空当儿出了变故。赶明儿我想让李叔李婶带着小雍也、团儿跟老金一起走，行吗？”
李尔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也是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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