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太阳正好,京西皇家马场确是贵族子弟跑马游乐的热闹所在。秦佳喻素不喜喧闹,更知这几日镇国公嫡女沈梦溪要在此设宴,她本绝不会前来。
然而,沈梦溪的帖子却直接递到了她的偏僻小院。帖中言辞恳切,不仅提及镇国公从边关带回些稀罕药材,知她近来颇好此道,更点明:“前次家嫂与幼侄幸得妹妹援手,方能化险为夷,家母与梦溪一直未曾当面致谢,心中甚是不安。恰逢此机会,盼妹妹能拨冗前来,容我等略表谢忱。”
数月前,秦佳喻确实在平阳侯府的赏花宴上救了沈梦溪的大嫂和侄儿,甚至为此左肩还受了伤,如今沈梦溪旧事重提,以答谢为由相邀,倒让秦佳喻不好再推拒。略一思忖,她便应约前往,也想看看这位镇国公嫡女究竟意欲何为,或许也与近日“杏林春”的风声有关。
到了马场,果然见到一众锦衣华服的公子贵女,云琮亦在其中,他一身墨色骑装,身姿挺拔,正与人闲谈,神色是一贯的疏淡温和。见到她来,他目光微转,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自然地将视线移开。
沈梦溪笑着迎上来,亲热却不失分寸:“佳喻妹妹,你可算来了。”她仔细看了看秦佳喻的气色,由衷道:“看来妹妹身子确是大好了,真是可喜。上次之事,家母与我一直记挂在心,今日总算能当面道谢了。”她语气真诚,并无虚假客套。
“沈姐姐言重了,任谁遇见当时情形,都不会袖手旁观。”秦佳喻微微屈膝回礼,态度平和。
这时,一道爽朗的声音加入:“梦溪,这位便是救了嫂嫂和侄儿的秦二小姐?”
来人正是沈梦溪的二哥,在京畿卫任职的沈小将军沈卓。他不同于其兄长的沉稳,性子更为跳脱飞扬,但绝非纨绔。他听闻过那日之事,也对近日京中声名鹊起的“杏林春”及其背后隐约与这位二小姐有关的传闻颇为好奇。
他看向秦佳喻,目光清亮,带着感激和纯粹的好奇,并无狎昵之意:“秦二小姐,久闻不如一见!沈某代家兄家嫂多谢你援手之恩!听闻小姐经营的‘杏林春’所售金疮散有奇效,我等军中之人听了都心痒得很,不知何时有幸能得见?”
这番话说得坦荡,只因药效而生好奇,因恩情而存感激,让人生不出反感。
秦佳喻微微颔首:“沈将军客气了。药效之说,不过是众人抬爱,还需实践检验。”她回答得滴水不漏。
这番对话落在旁人眼中,自是正常不过。但落入云琮眼中,却让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他面上依旧带着浅淡笑意,听着一位宗室子弟谈论马经,仿佛全然未注意那边,只是眸光掠过沈卓那热情洋溢的脸时,深沉了几分。
一旁的赵峰看得津津有味,用手肘碰了碰身边木头似的影七,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嘿,看见没?沈二这小子挺热情啊!不过秦二小姐真是这个!”他偷偷竖了下大拇指,“瞧这气度,宠辱不惊!跟咱们殿下……”他话没说完,就感觉影七身上散发出一股寒气,狠狠剜了他一眼,眼神里写着“你想死别拉着我”。
赵峰一个激灵,猛地闭嘴,小心翼翼地偷瞄自家殿下。只见殿下神色如常,甚至嘴角那抹笑意都没变,只是……只是怎么觉得书房里好像突然有点冷了呢?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秦佳喻无意多留,再次向沈梦溪致谢后,便借口不便打扰众人雅兴,带着轻黛离去。
云琮的目光在她转身时,不着痕迹地追随着那抹淡青色的背影,直到消失,才缓缓收回。杯中的茶,似乎凉得很快。
是夜,越王府书房。
云琮处理完公务,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书房内只有努力减少存在感的赵峰和面无表情的影七。
忽然,他淡淡开口,似是随口一问:“沈卓近日似乎很清闲?还有空关心京中药坊之事。”
赵峰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头愣脑地接话:“啊?沈二吗?他最近好像是在整顿京畿西大营的军马簿册吧?那活儿是挺磨人的,不过以他的性子肯定坐不住……呃……”他又被影七杀人般的目光打断了。
云琮没说话,只是端起冷茶抿了一口,语气平淡无波:“军马乃重务,簿册清晰至关重要。影七,明日将去年至今所有与西大营有关的马匹调度、粮草消耗、人员轮值的记档副本都找出来,送给沈将军,就说本王觉得他细心可靠,请他协助复核一遍,五日内务必厘清,不得有误。”
影七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去年至今的所有副本?那堆起来能有一人高,五日厘清?沈将军接下来怕是要以营地为家了。“是,殿下。”他垂首领命,内心为沈卓默哀一瞬。
赵峰目瞪口呆,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赶紧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云琮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不再提此事,转而问道:“‘萧先生’近日如何?”他将“萧先生”三字,咬得略重了几分。
影七忙汇报工坊与药坊近况。
“嗯。”云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确保一切顺畅,勿让她……过度劳心。”
赵峰和影七如蒙大赦,齐声应下:“是!”
书房再次寂静。云琮看着舆图,眼神深邃。沈卓……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那个明明近在咫尺,却心思难测、不断带来“惊喜”的女人。他徐徐图之的计划,似乎总因她而泛起意想不到的涟漪。
马场高台雅座,邻国皇子苍珏摇着折扇,将下方种种尽收眼底,包括云琮那细微的神色变化和沈卓的热情感激。他唇角勾起玩味的笑:“这越王府的醋,酿得是越发醇厚了,只是这酒封得严,后劲怕是不小。”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正纵马奔驰、笑声爽朗的沈梦溪身上,眼中欣赏之意愈浓:“至于这位沈小姐……明媚如朝阳,倒是比那些娇柔闺秀有趣得多。襄王既无梦,不知这明珠是否另有机缘?”
秦佳喻从马场回来后,便将沈梦溪所赠的西域药材一一检视分类。这些药材品质上乘,有几味正是她目前尝试的新方所需,倒是解了燃眉之急。她沉浸其中,很快便将马场上那短暂的插曲抛诸脑后。
然而,她忘了,有些人的心思,并不会因她的忽略而平息。
越王府书房一连两日都笼罩在一种低气压中。赵峰走路都踮着脚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隐形人。影七更是谨言慎行,汇报事务时言简意赅,绝不多说一个字。
云琮看似与平日无异,批阅公文、处理军务、接见下属,条理清晰,决策果断。但伺候久了的人都能感觉到,殿下身上的气息比往日更冷冽了几分,尤其是当涉及到与镇国公府或京畿卫相关的公务时,那审阅的目光似乎格外“细致”,挑出的“需完善”之处也格外多。
这日,影七汇报完“萧先生”工坊的近况后,迟疑了一下,补充道:“殿下,还有一事。荆离……昨日去了杏林春,以‘原楚’的身份给‘雨儿’姑娘送了一批新淬炼的刀具,说是更适合处理药材。停留了约一刻钟,与‘雨儿’姑娘在后堂说了些话,内容……未能探知。”
“哐当。”
云琮手中的朱笔笔尖,在公文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他面无表情地将笔搁回笔山,拿起旁边干净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墨渍。
“荆离……”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倒是殷勤。”
赵峰在一旁憋得难受,忍不住小声嘟囔:“那小子……不会是看上轻黛那丫头了吧?不过轻黛是秦二小姐的人,他这……”他话没说完,就感觉两道冰冷的视线同时射向他,一道来自影七,一道来自……云琮。
云琮抬眸,看了赵峰一眼,只一眼,就让赵峰浑身汗毛倒竖,瞬间闭嘴,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看来血煞内部还是太清闲了。”云琮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影七,找些事情给荆离做。北境那边不是新冒出一股马匪,行事诡异,疑似与敌国暗探有勾连?将线索‘送’给他,让他去查。”
影七心头一凛,垂首领命:“是,殿下。”这差事危险且耗时,王爷这是要让荆离忙于调查,无暇顾及秦二小姐。
云琮不再言语,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染了墨点的公文上,却半晌没有动作。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日在工坊,荆离看向秦佳喻时,那专注而复杂的眼神。那绝非一个下属看主上或恩人的眼神。那小子……藏的什么心思?
他心底那股无名火再次窜起,比因沈卓而起的更加汹涌。沈卓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外人,可荆离……却是能时常伴她左右,知晓她另一重身份的人。
这种认知,让云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危机感。
两日后,丞相府,偏僻小院。
秦佳喻正在调试一种新的香露,试图提取出更纯粹的植物精华。轻黛引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小姐,原管事来了。”轻黛低声禀报,眼神有些微妙。她如今已知晓这位“原楚”的真实身份不简单,且似乎对小姐格外在意。
秦佳喻抬起头,看到荆离站在不远处。他今日穿着一身深蓝色劲装,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郁色。
“何事?”秦佳喻放下手中的琉璃瓶,问道。她注意到荆离的眼神,比平时更加深邃,直直地望着她。
荆离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主上,我……可能需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
秦佳喻微微挑眉:“哦?所为何事?”
“收到一些……北境马匪的线索,需要亲自去处理。”荆离没有具体说明,但眼神里的凝重表明此事非同小可,“归期未定。”
秦佳喻看了他片刻,没有追问细节。她与荆离之间是合作与互利,她提供庇护和方向,他付出忠诚与能力,彼此保留必要的秘密是默契。
“需要帮忙吗?”她问。
荆离摇摇头,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仿佛想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不必。工坊事宜我已安排妥当,副手可信。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我不在时,请主上务必万事小心。若有急事,可去西市‘陈记铁铺’留下暗号,自会有人接应。”
“我知道了。”秦佳喻点头,“你也一切小心。”
荆离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抱拳行礼:“保重。”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去,背影决然。
轻黛看着荆离消失的方向,小声对秦佳喻道:“小姐,原管事他……好像有点奇怪。”
秦佳喻重新拿起琉璃瓶,语气依旧平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却不知,荆离的突然离开,源头竟在越王府书房。
与此同时,城中最负盛名的茶楼“雅茗轩”二楼雅间。
沈梦溪正与两位手帕交品茶闲聊,话题不知不觉又绕到了那日的马场。
一位郡主打趣道:“梦溪,你那日瞧见没?越王哥哥虽没怎么说话,可眼神时不时就往秦二小姐那边瞟呢。我可从没见过越王哥哥对哪位小姐这般留意过。”
沈梦溪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是吗?我倒是没注意。佳喻妹妹性子静,难得出来一趟,我光顾着和她说话了。”她语气自然,心底却有一丝极淡的涩意掠过。她岂会没注意到?云琮看秦佳喻的眼神,与他看其他人时,截然不同。
另一位小姐压低声音道:“说起来,这位秦二小姐近来可是名声鹊起呢。不仅得了太后青眼,连陛下都关注了她的药铺。我听说啊,邻国那位苍珏皇子,那日也在马场,似乎也对秦二小姐很感兴趣,还向人打听呢!”
“苍珏皇子?”沈梦溪微微蹙眉,“他打听佳喻做什么?”
“谁知道呢?许是好奇吧?毕竟秦二小姐那双眼睛,实在特别……”那小姐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
正说着,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侍女开门后,只见一位风度翩翩、身着胤朝服饰却难掩异域风采的男子站在门外,正是苍珏。
他含笑拱手:“冒昧打扰几位小姐雅兴。方才在楼下似乎听闻沈小姐在此,苍某新得了一些上好的雪山雾尖,特来请教沈小姐,此茶在胤朝,应以何种水温冲泡最佳?”他目光坦荡,直接落在沈梦溪身上,仿佛真的只是来讨教茶道。
沈梦溪有些意外,但还是落落大方地起身回礼:“苍珏皇子客气了。雪山雾尖性寒,宜用八分滚水,高冲快出,方能激发其清冽甘香。”
“原来如此,受教了。”苍珏笑容更深,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梦溪,“沈小姐果然博闻广识,不愧是将门虎女,爽朗明澈,与寻常闺秀大不相同。不知苍某是否有幸,能邀沈小姐明日一同品鉴此茶?”
这番直白的赞赏和邀请,让在场其他两位小姐都掩口轻笑,眼神暧昧地看向沈梦溪。
沈梦溪脸颊微热,但并未扭捏,只是大方一笑:“皇子谬赞了。明日恐有家事,不便应约,还望见谅。”她委婉拒绝,态度却不失礼数。
苍珏也不纠缠,笑道:“无妨,是苍某唐突了。日后若有机会,再向小姐请教。”他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去,仿佛真的只是来请教茶道。
雅间内重新安静下来。两位小姐立刻围着沈梦溪打趣起来。沈梦溪面上应付着,心思却有些飘远。这位苍珏皇子,看似随性不羁,眼神却锐利得很。他接近自己,真的只是为了品茶吗?
而此刻,关于苍珏皇子对沈梦溪似乎另眼相看的消息,也悄然传到了某些人的耳中。京城的这潭水,因着各怀心思的众人,愈发波澜暗生。
唯有小院中的秦佳喻,依旧心无旁骛地守着她的瓶瓶罐罐,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香露混合的奇异芬芳,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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