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包裹的食物静静地躺在林皓掌心，尚存的余温透过叶片传递过来，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暖意。粗面饼子和咸鱼的简单气味，在这充满土腥与草木气息的山洞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鼻。
阿坤的独眼死死盯着那点食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眼神里的警惕却丝毫未减。“……有没有毒？”他哑声问，这是江湖人最本能的怀疑。
林皓没有说话。他仔细检查着荷叶，又拿起饼子掰开一小块，凑到鼻尖闻了闻，只有粮食本身的味道。他犹豫了一下，将那一小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吞咽。除了粗糙扎实的口感，并无异样。
“不像有毒。”林皓得出结论，但眉头并未舒展，“但这比有毒更麻烦。”
有毒，至少意图明确。而此刻这来历不明的“赠礼”，背后隐藏的动机扑朔迷离，让人无从揣度。
“是刚才那家伙放的？”阿坤追问。
“应该是。”林皓点头，“身形佝偻，像个老渔民，但动作……有点刻意。”他回忆着那人放下食物后，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份干脆利落，不像是普通乡民偶然施舍的犹豫或怜悯。
“妈的，搞什么名堂！”阿坤烦躁地低吼一声，伤腿的疼痛和眼前的诡异局面让他心浮气躁，“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耍我们玩呢？”
林皓将食物重新包好，放在一旁。饥饿感如同小兽般啃噬着他的胃，但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东西，不能轻易吃。
“他是在告诉我们，”林皓缓缓分析，目光锐利，“他知道我们在这里，而且很清楚我们的处境，饥饿，狼狈，无处可去。送食物，是一种……展示。展示他的知情，也展示他暂时……或许没有恶意。”
“暂时？”阿坤捕捉到这个词。
“对，暂时。”林皓语气沉重，“他能找到我们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他能送来食物，也能带来别的东西。我们在他眼里，可能就像……笼子里的鸟。”
山洞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被人如此清晰地掌控着行踪，这种感觉比面对明刀明枪的追捕更令人窒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着他下次再来‘投喂’？”阿坤的语气带着嘲讽和无力。
“等，但不能干等。”林皓站起身，再次走到洞口，透过藤蔓的缝隙仔细观察着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山林间鸟鸣清脆，仿佛昨夜和清晨的惊魂从未发生。“我们必须弄清楚他是谁，想要什么。被动等待，只会让我们彻底沦为棋子。”
他回到洞内，看着那包食物，下定了决心：“食物，我们分着吃一点，保持体力。然后，我出去一趟。”
“你疯了？”阿坤急道，“外面可能全是眼线！”
“正因为可能有眼线，我才要出去。”林皓眼神冷静，“我们要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也要寻找我们自己的机会。石浦就这么大，总有他们顾及不到的死角，或者……可以利用的矛盾。”
他计划去镇子边缘更偏僻的地方，观察是否有其他可疑人物，同时尝试接触那些可能对“发光岛”有所了解的渔民。这很冒险，但坐困愁城更是死路一条。
他将大部分食物留给阿坤，自己只揣了一个饼子在怀里，又将手枪检查了一遍，确保随时可以击发。
“小心点，”阿坤知道阻止不了，只能叮嘱道，“感觉不对就立刻回来，别硬撑。”
林皓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钻出了山洞，迅速没入茂密的灌木丛中。
他选择了一条与下山主路完全相反、更加难行的路线，在嶙峋的岩石和纠缠的荆棘间穿行，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斑，林间看似宁静，却仿佛处处都隐藏着窥视的眼睛。
他绕了一个大圈，花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接近了石浦镇的另一侧边缘。这里房屋更加稀疏，靠近一片布满礁石的海滩。几个破旧的木船被拖上岸，搁在沙滩上，几个渔民正在修补渔网，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林皓没有立刻靠近，他躲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仔细观察着。这些渔民看起来就是最普通的劳作者，神情麻木，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他耐心等待着，直到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渔民，似乎是累了，站起身捶了捶腰，走向礁石群这边，看样子是想找个地方方便或者歇口气。
机会来了。
林皓等那老渔民走近，确保周围没有其他人注意时，才从礁石后缓缓露出身形，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无害而焦急。
“老伯，打扰一下。”他压低声音，用带着点外地口音的官话说道。
那老渔民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林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林皓连忙解释：“老伯别怕，我是……来找亲戚的，路上盘缠被偷了，想打听点事情。”他指了指海的方向，“我听说……东边远海上，有时候晚上能看到有岛子发光？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回事？我有个表亲以前跑船，好像提过这么一嘴……”
他编造着借口，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他紧紧盯着老渔民的脸，捕捉着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老渔民听到“岛子发光”四个字，浑浊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惊惧，他连忙摆手，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后生仔！莫要瞎打听！那是龙王爷点灯！不吉利！看了要倒大霉的！快走快走！”
他说完，像是怕沾染上什么晦气似的，也顾不上歇息了，匆匆忙忙地转身就往回走，回到那群渔民中间，还心有余悸地朝林皓这边瞥了一眼。
龙王爷点灯？林皓心中冷笑。这显然是愚昧的托词，但老渔民那真实的恐惧做不得假。他确实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听说过些什么，而且对此讳莫如深。
这更加印证了“发光岛”并非空穴来风，而且它在当地渔民中，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话题。
林皓没有继续纠缠，他记住了老渔民的反应，迅速隐回礁石之后。这次试探虽然简短，但收获不小。至少证明，那条线索是真实的，而且背后隐藏的力量，足以让这些靠海吃饭的人都感到恐惧。
他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正准备沿着原路返回山洞，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在远处更高的山坡上，一棵孤零零的老松树下，似乎站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他，面向大海，身形佝偻，与清晨送来食物的那个身影极其相似！
林皓的心猛地一缩！他果然一直在被监视！对方甚至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宣告！
他立刻伏低身体，借助礁石和灌木的掩护，快速向山林方向退去。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上，冰冷而充满掌控力。
这一次外出，他证实了“发光岛”传闻的存在，也确认了自己和阿坤完全处于对方的监视之下。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当他历尽艰辛，绕路返回山洞附近时，已是下午。他加倍小心，在远处观察了许久，确认没有埋伏后，才迅速钻了进去。
阿坤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
林皓将外面的情况，尤其是看到那个斗笠佝偻身影的事情，低声说了一遍。
阿坤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妈的……这是把咱们当猴耍了！”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知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皓沉默地摇头。他也想知道。那个神秘人，像雾一样笼罩着他们，给予一线生机，却又时刻彰显着其无处不在的控制力。
就在这时，林皓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早上放食物的那块石头，瞳孔骤然收缩。
石头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东西！
不是食物，而是一个小小的、用竹筒削成的简陋容器，里面似乎插着什么东西。
林皓和阿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小心翼翼地上前，拿起竹筒。
竹筒里，是几株刚刚采摘下来的、带着泥土的草药！草药形状奇特，林皓并不完全认识，但其中一株，他依稀记得在老陈或者泥鳅孙那里见过，似乎是用于活血化瘀、促进伤口愈合的！
对方不仅知道他们饥饿，还知道阿坤有伤在身！
这精准的“关怀”，让林皓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拿着那筒草药，回到洞中，与早上那包食物放在一起。
食物，草药……下一步，会是什么？
那个隐藏在迷雾中的“赠礼者”，他的目的，似乎正一点点浮出水面。他像是在喂养两只受伤的、有价值的猎物，等待它们恢复一些气力，再去实现他真正的意图。
而林皓和阿坤，除了接受这带着绳索的“赠礼”，似乎别无选择。
至少，在找到挣脱这无形牢笼的办法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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