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修那句“不能遵从”，像一道无形的壁垒，悍然立在了他与白振庭之间。餐厅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压抑得令人窒息。
白振庭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深沉的、风雨欲来的平静。他没有暴怒，没有斥责，只是用那双洞悉世情、也饱含威严的眼睛，深深地看了白若修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失望、警告，还有一种被挑战权威后冰冷的审视。
“很好。”最终，他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重若千钧。他推开座椅，起身，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没有再看程夕瑶一眼，径直离开了餐厅。那离去的背影，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程夕瑶知道，白若修与父亲之间的裂痕，因她而公开化、尖锐化了。这并非她所愿，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只能在这裂隙的边缘艰难求生。
偌大的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人。沉默在弥漫，比刚才父子对峙时更令人难堪。
“为什么？”程夕瑶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不相信白若修仅仅是为了维护一个“艺术顾问”而如此顶撞父亲。
白若修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红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放下酒杯时，他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星辉重启计划。”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程夕瑶身上，“程国栋交代，那个代号‘信天翁’的中间人，在给他境外汇款时，曾无意间提及这个名称。”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个二十多年前因‘重大事故’封存，牵扯进我母亲失踪和你母亲‘死亡’的绝密项目，如今有人想要重启。而你，程夕瑶，你的母亲是核心研究员，你身上可能带着‘钥匙’，你本身，可能就是这项计划的关键一环，或者……障碍。”
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剖析在她面前。
“留下我，是因为我对这个‘计划’有利用价值？”程夕瑶明白了，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果然，还是交易，只是标的物换了。
白若修转过身，逆着光，面容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你可以这么理解。但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没有我的庇护，无论是想重启计划的‘林先生’，还是想阻止计划、或者想从中牟利的其他势力，包括我父亲，都会像撕碎一张纸一样轻易地毁掉你，和你弟弟。”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冰冷：“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配合我，我们或许能一起弄清楚‘星辉’的真相，找到你母亲，也查清我母亲的过往。这是目前，对你我最有利的选择。”
一个建立在共同利益和强大外部威胁之上的、脆弱而危险的同盟。程夕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她没有天真到相信白若修会完全站在她这边，但正如他所说，这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她需要他的资源和力量，而他需要她这条“活线索”。
“我需要做什么？”她问，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第一，扮演好你的‘艺术顾问’角色，‘星辰’工作室可以继续筹备，这是你明面上的掩护和立足点。”白若修条理清晰地说道，“第二，仔细回忆所有与你母亲相关的细节，任何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都可能是线索。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行动，尤其是接触顾泽言或其他可能与此事相关的人。”
最后一点，带着明确的警告。他知道了她发给顾泽言的邮件。
程夕瑶心头一紧，但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我只有一个要求，确保我弟弟程阳的绝对安全。”
“可以。”白若修答应得很干脆，“李修会安排好。”
这场短暂而直接的谈判就此达成。没有握手，没有承诺，只有基于冷酷现实的计算和相互利用。
接下来的几天，栖园表面恢复了平静，但暗流愈发汹涌。
程夕瑶重新投入“星辰”工作室的工作，仿佛那晚餐厅里的风波从未发生。但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保护”更加严密了，她与外界的每一丝联系，都仿佛处于无形的监控之下。
白若修变得异常忙碌，常常深夜才归，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和挥之不去的低气压。他与白振庭的矛盾似乎并未激化到明面，但父子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白氏集团内部，也隐约传出一些关于继承权和新旧派系斗争的流言。
程夕瑶则利用工作室资料搜集的权限，小心翼翼地查阅一切与“星辉”可能相关的边缘信息——老旧科技期刊、二十多年前的行业动态、甚至是一些冷门的学术档案。她不敢直接触碰核心，只能在外围一点点拼凑。
她反复摩挲着脖颈上的星辰吊坠。“钥匙在星辰之间……”母亲的留言，U盘的指引，那个神秘的密室……“星辰之间”是否不仅仅指那个房间，更是指这个吊坠本身所蕴含的秘密？“星辉”实验室，是否就是“星辰”所指？
这晚，她正在电脑前整理设计图稿，一封加密邮件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她的工作邮箱（白若修恢复的权限之一）。发件人地址经过多次伪装，内容依旧简短：
“‘信天翁’与方慧如有过接触。目标：阻止重启，或掌控核心。谨慎。”
程夕瑶瞳孔骤缩。
方慧如！白若修的继母！她果然也牵扯其中！而且目标似乎是争夺“星辉”计划的控制权！这条信息，与之前警告“星辰之间是陷阱”、指出“小心白振庭”的信息，似乎来自同一源头。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一次次向她提供关键情报？
她立刻清除了邮件痕迹，心潮澎湃。信息指向了方慧如，那么白振庭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是支持妻子，还是另有打算？那个“信天翁”，是“林先生”的人，还是独立势力？
线索越来越复杂，但敌人的轮廓，似乎正在一点点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房门被敲响。门外是李修。
“程小姐，”李修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白总请您立刻去书房一趟。”
程夕瑶心中一凛。这么晚了，发生了什么？
她打开门，李修站在门口，脸色比平时更加冷硬。
“怎么了？”她问道。
李修看着她，缓缓说道：“我们安排在程阳医院的人报告，半小时前，有一批身份不明的人试图潜入程阳的病房区域，被我们的人拦截了。对方行动专业，未能留下活口。”
程夕瑶的血液瞬间冰凉。
对方……已经对她弟弟下手了！
“程阳呢？！”她声音发颤。
“程少爷安然无恙，已被转移到更安全的地点。”李修快速回答，随即补充道，“但对方的目标很明确。而且，我们在拦截过程中，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了与上次袭击者类似的……那个神秘符号的简化纹身。”
程夕瑶眼前一黑，扶住门框才稳住身体。
符号再次出现！对方不仅知道程阳是她的软肋，而且行动如此迅速、狠辣！这不仅仅是警告，这是赤裸裸的宣战！
她不再犹豫，跟着李修，快步走向书房。
书房里，白若修站在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前，屏幕上正显示着医院附近的监控画面和混乱现场的几张照片。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脸上覆盖着一层冰冷的寒霜，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
“他们动手了。”他看着程夕瑶，声音低沉而危险，“看来，我们的‘同盟’，需要更快地拿出点成果了。”
他指向屏幕上那个被圈出的、模糊的符号纹身。
“找到这个符号的源头，找到‘星辉’的核心。否则，下一次，我们未必能护得住程阳，也未必……能护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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