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死寂。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
风停了,尘埃落定了,连远处不知谁家的狗都不敢再吠叫一声。
蔺惊弦捂着胸口,喉头腥甜,可他浑然不觉。
他的眼神死死地钉在街角那家破旧的茶馆,雪白的长衫被鲜血染红,映衬着他那张同样惨白的脸。
震惊、屈辱、荒诞……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冻结灵魂的迷茫。
他的脑海中,正以千万倍的慢放速度,疯狂地回溯着刚才的那一瞬间。
那颗棋子……
它飞出的时机,恰好是自己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那个最尴尬的节点。
它的角度,刁钻到仿佛预知了所有气劲的流向,从唯一的缝隙中穿过。
它的力道,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却精准地叩在了听风剑高速振动时,那唯一的、最脆弱的共振波节上!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巧合?
蔺惊弦的剑心在战栗。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这已经不是武功,不是暗器,这更像是……命运本身,伸出了一根指头,不带任何烟火气地,对着他那颗高傲的自尊心,恶劣地弹了一下。
他对于那个懒散馆主的认知,在这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崩塌。
从“欺世盗名的骗子”,到“故弄玄虚的伪君子”,再到……一个完全无法被理解,不可被名状的恐怖存在。
“这家伙……”
半空中,那袭白衣的燕白露俏脸冰寒,她比蔺惊弦更能敏锐地感知到那一瞬间因果律的细微偏离。
她的魔功对因果纠缠极为敏感,她能确定,那不是巧合。
那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干涉。
她看着那个还在为了一颗棋子和人争吵的男人,第一次感觉自己像是凡人仰望星空,完全看不透对方。
“哇啊啊啊——”
懒人武馆门口,被气浪掀翻的陆清风和石敢当目瞪口呆地从地上爬起来,脑子里还是一片嗡嗡作响。
陆清风最先反应过来,他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猛地抓住石敢当的肩膀,声音激动到发颤。
“我明白了!石兄,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石敢当还晕乎乎的。
“落子……定乾坤!”
陆清风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前辈他……他根本不是在下棋!
他是在拨动天机!以凡人之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破这天人之斗啊!”
“不,不对。”
石敢当一脸崇拜地看着茶馆方向,对陆清风的理论进行了严肃的修正和补充。
“师父说过,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他不是在拨动什么天机,那太复杂了。”
“那是什么?”
陆清风急切地问。
“师父只是在告诉我们,再强的武功,也抵不过一个最朴素的‘理’字。”
石敢当一脸笃定地解释道。
“所以,那一子,是‘理’,不是‘力’!师父是在用此举告诉我们,要以理服人!”
“有道理!石兄所言极是!”
陆清风深以为然。
“前辈果然是用圣人之道,破这江湖杀伐!高,实在是高!”
“是啊,师父他老人家,深不可测!”石敢当与有荣焉。
两个来自不同阵营、脑回路截然不同的年轻人,在这一刻,通过对顾休的无底线脑补,达成了诡异的和谐统一。
双核迪化系统,在经历了短暂的碰撞后,完美交汇融合。
街对面的醉风楼废墟下,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挣扎着爬了出来。
说书人百里说不顾满身的尘土,也顾不上呛人的浓烟,从怀里掏出他那宝贝小本子,用颤抖的手奋笔疾书。
“有了!有了!新章回的标题有了!”
他激动地喃喃自语:
“《茶馆闲客戏天骄,一子落下定风波》!绝了!”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那场关于三文钱归属的激烈争辩,落下了帷幕。
“说了让你悔棋的,非不听。
老张啊,愿赌服输,这叫道理。”
顾休得意洋洋地从棋友老张手里接过三枚铜钱,在手心掂了掂,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心满意足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周围那死寂到诡异的气氛和两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灼人目光,恍若未觉。
他径直走出茶馆,穿过满目疮痍的街道,走向自家的懒人武馆,嘴里还像个普通市井闲人一样嘟囔着:
“唉,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帮年轻人,精力是真好,闹腾这么半天也不嫌累。”
他的背影,在狼藉破败的街道映衬下,显得那么的悠闲,那么的……不协调。
看着顾休那毫无防备、甚至有些懒散的背影,蔺惊弦和燕白露都没有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从顾休身上移开,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未曾消散的杀意,以及……对那个背影更深、更浓的忌惮。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形成。
在这个男人的底细被弄清楚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来比对方更无法预测的恐怖后果。
蔺惊弦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在一声极不甘心的轻响中,将听风剑缓缓收回鞘中。
另一边,燕白露也放下了暗自戒备的姿势,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一场足以毁灭半个安乐镇的大战,就以这样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草草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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