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风离去后，小院重归死寂，唯有楚惊鸿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一声声，撞击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僵立在原地，许久未曾动弹，掌心中那枚小小的蜡丸冰凉而坚硬，却仿佛烙铁般烫灼着她的神经。
“青影”旧部？林河的命令？宫中贵人相助？御前下毒的阴谋？
这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令人动容的忠诚与急迫，完美地解释了之前的纸条和书页字迹。可正因如此，才更让她心生寒意。皇帝的多疑和手段她早已领教，这会不会是他精心编织的又一个局？用一个“完美”的解释和一枚不知真假的“解药”，诱使她承认与边军旧部仍有勾结，甚至动用他们，从而落下确凿的把柄？
那枚蜡丸……她低头摊开手掌，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蜡封完好，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她敢用吗？若真是毒药，她顷刻间便会香消玉殒。若是解药，动用它的那一刻，也就变相承认了她收到了外界的帮助，心中有鬼。
进退维谷，左右皆危。
她走到灯下，将蜡丸小心藏于枕下暗格之中。无论真假，此物绝不能暴露。
这一夜，她彻夜未眠。脑中反复回放着巽风出现的每一个细节，他的眼神、语气、动作……试图找出任何一丝破绽。暗号确实无误，那是‘青影’最高级别的确认方式，理论上极难伪造。除非……‘青影’内部出了极高的叛徒，并且落入了皇帝手中？这个可能性让她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几日，她愈发谨慎。对待文书整理更加尽心，却绝不越雷池半步。对送来的饮食，她试毒试得更加隐蔽和彻底，甚至偷偷将部分饭菜倒入窗外泥土观察有无异常。一切风平浪静。
皇帝偶尔传召，问询的也多是边境军务，对她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些许，甚至有一次批阅她整理的文书时，淡淡赞了一句“条理清晰，颇见功底”。
这看似好转的迹象，却让她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磨人。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几份关于南方漕运的文书凝神思考（皇帝给她的文书范围似乎悄然扩大了），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喧哗声，似乎有女子的说笑声和环佩叮当之音由远及近。
她的心微微一紧。这处偏僻小院，平日除了皇帝、李德全和送饭太监，几乎无人踏足。
很快，声音到了院门外。守门太监似乎试图阻拦，但一个娇柔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女声响起：“本宫听闻楚参军是身体不适，特来探望，难道也要经过你们这些奴才允许不成？”
是柳如烟的声音！
楚惊鸿瞬间绷紧了神经。她来做什么？猫哭耗子？还是另有所图？
守门太监显然不敢强硬阻拦这位太后侄女、皇帝心中的“白月光”，支吾了几句便没了声息。
院门被推开，一阵香风率先涌入。只见柳如烟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樱草色的宫装，更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只是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轻蔑与探究，破坏了那份表面的柔美。
“楚姐姐，”柳如烟踏入房中，目光快速扫过这简陋却整洁的屋子，最后落在起身行礼的楚惊鸿身上，脸上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关切的笑容，“听闻姐姐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又连日操劳公务，妹妹心中甚是挂念。今日特意炖了一盏冰糖燕窝，给姐姐送来，聊表心意。”
她身后一名宫女立刻上前，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描金食盒。
黄鼠狼给鸡拜年！楚惊鸿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礼节：“劳柳小姐挂心，臣愧不敢当。臣身体已无大碍，如此贵重之物，臣实不敢受。”
“姐姐何必客气？”柳如烟笑得越发甜美，亲自打开食盒，端出那只白玉盅，揭开盖子，顿时一股清甜香气弥漫开来，“这燕窝是皇后娘娘昨日赏赐下来的极品血燕，最是滋补安神。妹妹想着姐姐近日辛劳，正需此物调养，便赶紧炖了送来。姐姐快趁热用了吧，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妹妹一番心意？”
她将玉盅递到楚惊鸿面前，语气温柔，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和……期待？
楚惊鸿看着那盅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燕窝，脑中瞬间闪过“御前茶”、“小心饮食”的警告，以及巽风那句“有人欲借御前之手除您而后快”！
这燕窝是皇后赏的，经了柳如烟的手送来……若是在里面动了手脚，事后查起来，皇后和柳如烟大可互相推诿，或者干脆找个替罪羊，而她死了也是白死！
她怎么可能吃？
“柳小姐厚爱，臣感激不尽。”楚惊鸿垂下眼睫，语气恭敬却坚定，“只是臣方才用过午膳，腹中饱胀，实在无力享用如此滋补之物，若是浪费了，反倒罪过。不如柳小姐带回……”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却依旧柔和：“姐姐这是嫌弃妹妹的手艺？还是……担心这燕窝不干净？”她后面那句话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委屈和挑衅。
这话极其刁钻！若楚惊鸿坚持不吃，就是坐实了怀疑柳如烟下毒，得罪了这位贵人；若吃了，可能正中对方下怀！
楚惊鸿心念电转，忽然抬手用袖口掩唇，轻轻咳嗽了几声，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这几日她本就休息不好，脸色苍白，稍作掩饰便很像那么回事），声音也带上了几分虚弱：“柳小姐言重了，臣岂敢？实在是……臣近日感染了些许风寒，喉疾未愈，御医嘱咐需饮食清淡，忌用甜腻滋补之物，以免生痰加重病情。臣不敢违逆医嘱，还请柳小姐见谅。”
她搬出了御医的名义，合情合理地将自己放在了“病人”和“遵医嘱”的位置上，既拒绝了燕窝，又不得罪人。
柳如烟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怔了一下，仔细打量她的脸色，确实见她眼底带着青黑，唇色也缺乏血色，不像假装。
她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和不悦，但很快又被完美无瑕的笑容掩盖：“原来如此。倒是妹妹疏忽了，不知姐姐身体不适。既如此，这燕窝便留给姐姐，待身子好些了再用不迟。”她说着，便将玉盅放回食盒，似乎不打算带走。
楚惊鸿岂会留下这个隐患，立刻道：“如此珍贵之物，留在臣这里恐存放不当，糟蹋了娘娘和柳小姐的心意。不如柳小姐带回，或赠予其他更需要滋补的娘娘，方不辜负这上好血燕。”
柳如烟看着她，笑容微微发冷：“姐姐倒是……处处为人着想。”她顿了顿，似无意般环视了一下屋子，目光在书案上那些堆积的文书上停留了一瞬，状似羡慕道：“姐姐如今深得陛下信重，协助处理军国要务，真是令妹妹钦佩。不像妹妹，整日只会摆弄些针线诗词，实在是无用得紧。”
楚惊鸿心中冷笑，面上谦恭：“柳小姐说笑了，臣不过是尽本分，做些整理誊写的微末功夫，岂敢与柳小姐的才华相比？陛下天纵圣明，乾坤独断，臣等只需听命行事罢了。”
柳如烟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维持不住。她又旁敲侧击地说了几句，打探皇帝近日起居情绪，皆被楚惊鸿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最终，她自觉无趣，又见楚惊鸿确实一副病怏怏、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得悻悻然带着那盅燕窝离开了。
送走这尊“瘟神”，楚惊鸿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冷汗。刚才若是应对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柳如烟今日之举，是自作主张，还是受了他人指使？那燕窝到底有没有问题？
无论有没有，都再次印证了她处境的危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这深宫之中，想要她死的人，恐怕不止一个。
她走到窗边，看着柳如烟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目光沉静却冰冷。
必须尽快想办法破局。被动防御，终有疏漏之时。
她的目光，不由再次投向书案，投向那些冰冷的文书，以及……枕下那枚沉重的蜡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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