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菊王”被安置在廊下最显眼的位置，洁白的花瓣在秋日阳光下舒展，傲然独立，仿佛无声地宣示着帝王的存在与意志。
楚惊鸿站在院中，看着那盆花，心中五味杂陈。萧景玄的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棋子，赏赐是恩，提及旧部是威，散步闲谈是试探，加强守备是警告……他将她牢牢地圈定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用各种方式提醒着她的处境。
回到房中，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钥匙，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青影”的钥匙……赵铁鹰的消息……南诏的阴谋……安亲王的疑点……还有那个传递纸条和钥匙的黑影……
无数线索在她脑中交织，却理不出一个头绪。她感觉自己就像身处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一条路似乎都通往出口，又似乎都是死路。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更多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相。而信息的来源……目前看来，似乎只有两条路：一是顺从萧景玄，或许能从他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些碎片；二是……冒险接触“青影”旧部，利用那枚钥匙。
前者看似安全，实则被动，且永远无法摆脱被掌控的命运。后者风险极大，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或许……能窥得一丝破局的希望。
该如何选择？
她想起原主楚望舒的记忆，那个在沙场上叱咤风云、在朝堂上也曾试图周旋却最终落得凄惨下场的女将军。她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源于对帝王的忠心和对局势的天真。自己这个后来者，能否避免重蹈覆辙？
或许……不能完全依靠任何一方。必须在夹缝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
首先，必须确认赵铁鹰的情况。如果萧景玄所言非虚，那么这位故人之子，或许是一个可以观察的节点。但绝不能主动接触，否则极易落入圈套。
其次，那枚钥匙……不能轻易使用，但必须弄清楚它对应的锁在哪里。这需要查阅原主更深的记忆，或者……等待“青影”旧部的下一次联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萧景玄的态度。他看似掌控一切，但他也有他的顾虑和敌人。南诏之事并未彻底了结，安亲王等人的存在也是隐患。自己或许可以……在恪守“臣子本分”的前提下，适时地展现出一定的“价值”和“不可控性”，让他觉得掌控自己需要付出更多成本，从而换取一定的空间？
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危险。如同在猛虎颌下拔须。
正当她沉思之际，院门外传来李德全的声音：“参军事大人，陛下有请。”
又来了。楚惊鸿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出房门。
这次并非去御书房，而是来到了皇宫内的一处校场。校场不大，但器械齐全，此刻正有数十名精锐侍卫在操练，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萧景玄站在点将台上，一身利落的骑射服，更显身姿挺拔。他手中拿着一张硬弓，正眯着眼，瞄准远处的箭靶。
“砰！”
弓弦震响，箭矢如同流星，精准地命中百步外靶心！
“陛下神射！”周围侍立的侍卫和内侍齐声喝彩。
萧景玄放下弓，脸上并无得意之色，目光转向刚刚走来的楚惊鸿。
“爱卿来了。”他语气平淡，“朕记得，爱卿昔年箭术，亦是军中一绝。多年未操练，可生疏了？”
又是试探。楚惊鸿心中明了，垂首道：“陛下谬赞。臣久疏战阵，弓马已然生疏，不敢在陛下面前献丑。”
“无妨。”萧景玄将手中的弓递向她，“试试。”
那是一张力道强劲的柘木弓，没有多年的练习，根本无法拉开。萧景玄此举，无疑是想看看她的底子还剩多少。
楚惊鸿看着那张弓，犹豫了一瞬。若表现得太差，可能让他觉得已无利用价值；若表现得太好，又可能引来更深的忌惮。
最终，她接过弓，拈起一支箭。沉心静气，回忆着原主肌肉记忆中的感觉，开弓、搭箭、瞄准——
动作依旧流畅，带着军中特有的干脆利落。
“嗖！”
箭矢离弦，划过一道弧线，最终钉在了靶子的边缘，虽未中红心，却也未脱靶。
“看来，底子犹在。”萧景玄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随即又归于深沉，“只是这准头，还需练练。”
“陛下教训的是。”楚惊鸿放下弓，微微喘息。方才那一箭，她刻意收敛了力道和控制，既展示了能力，又留下了“生疏”的余地。
“弓马骑射，乃武将之本。即便身处京城，亦不可荒废。”萧景玄意有所指地说道，随即话锋一转，“说起来，今日兵部上报，北狄近来有些异动，似有小股骑兵在边境频繁出没，意图不明。”
北狄异动？楚惊鸿心头一紧。这是军国大事，他为何要对她说起？
“陛下……”她谨慎地开口。
“朕已下令边军严加防范。”萧景玄打断她，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但朕需要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爱卿曾在北境多年，对狄人习性最为了解。依你之见，他们此番举动，意欲何为？”
他将一个战略层面的问题，抛给了她。这已远超“参军事”咨询军务细则的范畴，更像是在征询一位边军统帅的意见。
楚惊鸿感到巨大的压力，同时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展现“价值”的机会。她必须给出有见地的分析，但不能过于锋芒毕露。
她沉吟片刻，结合原主的经验和自己的判断，缓缓道：“回陛下，北狄秋高马肥，常有扰边之举，意在劫掠粮草，试探虚实。但此番……若仅是寻常劫掠，不必如此频繁诡秘。臣以为，有两种可能。”
“哦？哪两种？”萧景玄似乎来了兴趣。
“其一，虚张声势，掩护其内部重大行动，比如王庭争斗、或大规模兵力调动。其二……”她顿了顿，声音沉凝，“意在吸引我方注意力，为其真正的攻击目标做铺垫。此目标……或许并非某一城池，而是……人。”
“人？”萧景玄眸光一凝。
“比如，刺杀我方重要将领，或……制造某种混乱，配合其安插的细作行动。”楚惊鸿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这并非危言耸听，在原主记忆中，北狄极其擅长此类战术。
萧景玄沉默了，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弓臂。校场上的操练声仿佛远去，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爱卿所言……与朕所想，再次不谋而合。”
他又用了这个词。楚惊鸿心中并无欣喜，只有更深的警惕。
“看来，这京城，这边境，都不得安宁啊。”萧景玄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却带着冰冷的杀意，“魑魅魍魉，总是杀之不尽。”
他转身，看向楚惊鸿，目光深邃如同寒潭：“所以，朕更需要像爱卿这样，既能洞察细微，又……熟知敌人手段的得力之人，留在身边。”
他向前一步，靠得极近，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爱卿，可明白朕的苦心？”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龙涎香的冷冽和一丝属于帝王的绝对掌控欲。
楚惊鸿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低声回答：“臣……明白。”
她明白，他是在告诉她，边境不安，朝堂亦不安，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只能依靠他，被他所用。
而怀中的那枚钥匙，此刻显得更加沉重了。
是继续在这无形的牢笼中苟延残喘，等待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还是……冒险一搏，去触碰那可能带来生机、也可能带来毁灭的未知力量？
她的抉择，似乎越来越紧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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