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空洞没有消失,但在那片虚无的深处,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可以被称之为“依赖”的东西。
他点了点头。
李岁的承诺,成了他此刻唯一的锚。但这根锚,悬浮在空洞之上,没有记忆的缆绳将其与船体相连,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断。
为了验证这份脆弱,也为了开始履行自己的诺言,李岁深吸一口气,声音放得尽量柔和:“你还记得屠夫爷爷吗?他总说,世上最好的下酒菜,就是那头最不听话的猪,因为那样的猪,宰起来最有成就感。”
她注视着李牧的脸,希望能从上面捕捉到一丝熟悉的、被逗乐的痕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
李牧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处理一段陌生的信息。他思考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分析的口吻回答:“这个逻辑很奇怪。成就感应该来源于技艺的精湛,而不是对象的顽劣。”
他只能在逻辑上理解,脸上却无法浮现丝毫怀念或悲伤。不仅如此,当“屠夫爷爷”这个词汇在他脑中回响时,他神魂深处那个被切割出的缺口,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捂住了眉心,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李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现在的李牧,像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所有的行动都建立在她下达的指令和冰冷的逻辑之上。他的动机,来源于对她的信任——一种没有情感基础,随时可能在数据层面被证伪的信任。
一旦遭遇真正的生死考验,当逻辑无法解释眼前的绝境,当信任不足以抵御求生的本能,一个没有情感“锚”的灵魂,会在疯癫与理性的风暴中被瞬间撕成碎片。
他们不能带着这样的李牧前往圣墟。那无异于自杀。
绝望感如道诡界的红色沙尘,铺天盖地而来。李岁强迫自己冷静,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搜刮着记忆中所有关于稳定心智、重塑神魂的古老知识。静滞庭院的藏书,那些被她视为过于唯心而束之高阁的秘法……
一道电光,陡然照亮了她昏暗的识海!
石灯塔!
那座在静滞庭院的战斗中,被李牧用失控的“折空”之术意外卷走,遗忘在某个混乱亚空间里的石灯塔!她曾粗略研究过,那上面雕刻的古文字体系,比“理智逆流法”更古老,更晦涩,或许……或许就记载着更精妙、更安全的“理智”运用之法!
“石灯塔。”李岁脱口而出,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李牧,你把它藏在哪里了?用你爷爷教你的那种舞步,把它拿出来!”
然而,回应她的,是李牧更加茫然的眼神。
“石灯塔?”他对这个词毫无印象,仿佛在听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东西。
在李岁的反复描述和引导下,他终于迟疑地站起身,尝试着复现当初那种被瘸子爷爷称为“走路”的疯癫舞步。
可是,没有了记忆的指引,他的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当初那种与空间法则共鸣的韵律感荡然无存。
空间之力在他指尖刚一凝聚,就立刻失控。
“嗤啦——”
一道漆黑的空间裂口在他面前凭空划开,带着令人心悸的吸力。李牧惊得后退一步,更多的裂口在他四周接二连三地出现,如同张开的利齿,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李岁当机立断,一步上前,将手掌重重贴在他的后心。
“别用你的脑子去想,那里面现在一团糟!”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通过【疯理智双生图】的精神链接,直接灌入李牧的识海,“放弃思考,把你的力量交给我来引导!”
李牧身体一僵。
李岁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将自己纯粹的理之力,化作一枚精准的“导航仪”,开始在李牧那片狂暴、混乱的力量海洋中,艰难地搜寻着那条唯一通往“亚空间”的正确航道。
李牧紧绷的身体,在她的引导下,一点点放松。他闭上眼,放弃了所有思考,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身后那只冰冷的手掌。
这一次,他指尖凝聚的“疯癫”之力,终于被约束成了一股稳定的力量。
他遵循着李岁的指令,一脚踏出。
前方的空间没有再被撕裂。
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涟漪的中心,一个充斥着无数混乱光影与破碎世界残片的、极不稳定的亚空间入口,缓缓开启。
透过那漩涡般的入口,他们能模糊地看到,在那片混乱空间的深处,一座孤零零的石制灯塔,正静静地矗立在一块漂浮的地面上。
但入口周围,空间风暴正疯狂肆虐,发出刺耳的尖啸,似乎随时会将这个脆弱的通道撕成碎片。
没有片刻犹豫,李岁拉着李牧,一头扎进了那片混乱的漩涡。
踏入亚空间的瞬间,一股令人作呕的失重感与撕裂感同时袭来。这里的法则混乱无序,四周漂浮着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有静滞庭院破碎的倒影,有先前战斗逸散的能量残响,甚至还有一闪而过的、大墟村口的歪脖子树。
这是李牧失控力量所创造的内心世界,是他潜意识的垃圾场。
“嗤!”
一条由疯神血化作的无形触手,悄无声息地从虚空中射出,卷向李岁的脚踝。
“左边!”李岁甚至来不及睁眼,便厉声喝道。
李牧的身体已经化作了最纯粹的执行者。他几乎在李岁话音落下的同时,调动起一股“折空”之力,在两人身侧形成一个扭曲的保护力场。那条血色触手撞在力场上,被折叠、拉伸,最终化为一缕黑烟消散。
“稳住!维持力场!”李岁的声音在李牧脑中响起,她的双眼紧闭,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李牧的精神链接之中,化作了这片心海风暴里唯一的“航标”。
李牧则负责提供最纯粹的、蛮不讲理的力量。
他们的配合磕磕绊绊,险象环生。好几次,李岁指引的路径与突然出现的空间碎片只有一线之隔,擦身而过的瞬间,力场上迸发出刺眼的火花,几乎将他们吞噬。
每一秒,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李岁紧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到了!”
两人踉跄着,重重落在一块悬浮的、约莫三丈见方的陆地上。
那座饱经沧桑的石灯塔,就静静地矗Li在他们面前,古朴而沉凝。塔身上布满了古老而晦涩的符文,散发着一种与周围混乱格格不入的秩序感。
李牧没有迟疑,上前一把抓住灯塔的基座。在他触碰的瞬间,整个亚空间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失去了唯一的支点。
无数空间裂缝如蛛网般蔓延,整个世界开始分崩离析。
“走!”
李牧将灯塔扛在肩上,在李岁的拉扯下,转身冲向来时的入口。在他们身后,那片由李牧内心构筑的混乱世界,正被虚无彻底吞噬。
最后一刻,两人狼狈地冲出漩涡,重重摔回道诡界猩红的荒原之上。
亚空间的入口在他们身后悄然闭合,再无踪迹。
“咳……咳咳……”李岁剧烈地咳嗽着,顾不上擦去嘴角的血丝,也顾不上休息,立刻挣扎着爬到灯塔前,伸出颤抖的手指,开始解读塔身上的秘法。
随着她将仅存的精神力注入其中,那些古老的符文仿佛从沉睡中苏醒,逐一被点亮,散发出柔和的白光。一股纯粹而古老的“秩序”之力,开始在他们周围弥漫开来。
有希望!
李岁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及那段关于“理智封装”的核心技术的瞬间——
那股熟悉的、源自“道诡异仙”的扭曲旋律,无声无息地再次降临。
这一次,它不再是无差别扩散的疯狂,而是化作了两股无比精准、无比恶毒的意念,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尖刀,同时刺入了李牧与李岁的识海。
李牧眼前的景象瞬间变了。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大墟的家,熟悉的篝火噼啪作响。屠夫爷爷、瘸子爷爷、村长爷爷……九位他日思夜想的亲人,正围坐在篝火旁。
但他们的眼神,不再是记忆中的慈爱与疯癫,而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失望。
村长爷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此刻写满了痛心。他沙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牧的神魂之上:
“我们给了你一切,你却把我们忘了。”
“这样的你,凭什么来救我们?”
这句质问,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他心中最空洞、最恐惧的那一点。
与此同时,李岁的世界也坠入了地狱。
她看到了“静滞庭院”的废墟,看到了所有同伴在道诡的利爪下被撕成碎片。石心,她最忠诚的护卫,在被一只怪物吞噬前,回过头,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怨毒与不解的眼神看着她,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是你!为了一个疯子,害死了我们所有人!”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将她内心深处一直被绝对理智强行压抑的、对同伴的愧疚感,彻底引爆。
她的道心,在这极致的拷问下,濒临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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