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宫奕原计划着,待会儿散了朝,无论如何也要寻个由头,将他的殿下带去京郊那处隐秘的别苑。
自从回到这京城,身处权力漩涡的中心,他们几乎从未有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轻松的约会,每一次相见都伴随着小心翼翼与对闲言碎语的忌惮。
然而,玉砚已经被潮水般涌上来道贺的文武百官围住了。方才金銮殿上那紧张肃杀的气氛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伪或真诚的“恭喜太子殿下”之声。
玉砚身处人群中心,不得不打起精神,一一应对。
隔着攒动的人影,玉砚的目光穿越喧嚣,与武将队列前方洛宫奕悄然交汇。玉砚身着朱红朝服,洛宫奕则是一身代表武力的沉黑官袍。
两人皆是人中龙凤,姿容绝世,此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无人注意的瞬间,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有历经风波后的如释重负,有共享秘密的默契,更有无法言说的深深情愫。玉砚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好想就此抛开所有,不顾一切地撞进那个等待已久的怀抱。
可是,他知道,暂时还不可以。
就在这时,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至勤政殿一叙。”
玉砚收敛心神,对着洛宫奕方向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随即转身,恭敬地跟在皇帝身后,朝着深宫内苑走去,甚至来不及给洛宫奕一个眼神。
几乎同时,也有同僚拦住了正欲离去的洛宫奕,说着寒暄之词。
勤政殿内,檀香袅袅。皇帝屏退了所有侍从,偌大的殿宇只剩下父子二人。
皇帝并未立刻坐上御座,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沉默了许久,方才转身,目光复杂地看向垂手恭立的玉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探究:
“砚儿,此处再无旁人。你与朕说实话,你与那洛宫奕……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砚心头一紧,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他没有任何犹豫,撩开衣袍,端端正正地跪倒在光洁的地面上,以额触地。
“父皇,”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儿臣有罪。儿臣对洛将军……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儿臣……心悦于他,此心天地可鉴,绝非儿戏。”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向皇帝震惊而锐利的视线,继续道:
“今日朝堂之上,那些传言虽多臆测夸张,但……但儿臣与将军确有私情。此事千真万确,儿臣不敢再欺瞒父皇。父皇若要责罚,革职查办,甚至将儿臣废黜,儿臣绝无怨言!但此事,儿臣必须坦诚相告。”
他将最致命的弱点,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君父面前。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更漏滴答作响。皇帝凝视着跪在地上,身形单薄却脊梁挺直的儿子,脸上神色变幻不定,震惊、恼怒、担忧……最终,都化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你……”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朕刚册封的太子,是未来的国君!你可知这条路走下去,将面对多少风雨,多少非议?甚至可能……万劫不复!”
玉砚再次叩首,声音却愈发坚定:
“儿臣知道。儿臣每一日都活在清醒的煎熬与隐秘的欢愉之中,如何能不知其中利害?”
皇帝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朕……可以同意你与他继续往来。”
玉砚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但皇帝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冰水浇头:“但是,绝不可公开!你必须迎娶太子妃,诞下皇嗣,以正朝纲,安定人心!这是你作为储君,不可推卸的责任!”
玉砚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带着绝望的执拗:
“父皇!儿臣……恐怕难以从命!儿臣既已心有所属,如何能再去耽误其他女子的终身幸福?此举既是对那未来女子的不公,亦是儿臣对自身内心的背叛,更是……更是对宫奕的辜负!儿臣……做不到!”
他伏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他将自己的爱情、责任与未来的皇权,赤裸裸地摆在了父皇面前,进行着一场无比艰难的博弈。
皇帝看着伏地不起、以沉默抗争的儿子,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转为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然你执意不从,那朕唯有将洛宫奕调离京城,派往边关戍守。北疆苦寒,战事频仍,此一去,或许三年五载,或许……永无归期。朕相信,洛卿深明大义,为了你的前程与声誉,他定会心甘情愿领命前往。”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玉砚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额上已因方才的叩首而一片红肿,眼中瞬间涌上惊恐与绝望的泪水。
“父皇!不可!”他几乎是扑上前,抓住皇帝的龙袍下摆,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
“不要!求您不要因为儿臣的错处处罚他!是儿臣先动了妄念,是儿臣不知廉耻去招惹他!一切罪责都在儿臣,与他无关!求父皇开恩,不要将他调走!父皇!”
看着儿子如此失态痛哭,皇帝心中亦是一痛,但面上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语气更加严厉:
“那你便答应迎娶王妃!朕告诉你,此事没有商量余地!朕是在通知你,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你是太子,这是你的责任!”
玉砚瘫坐在地,心如刀绞。一边是此生挚爱,一边是如山父命与储君职责。
答应,便是对洛宫奕的背叛与对自己内心的凌迟;不答应,则可能永远失去所爱之人。他甚至绝望地想,若真如此,他情愿舍弃这太子之位,情愿跟随洛宫奕一同前往那苦寒边关,情愿抛弃这荣华富贵……
巨大的痛苦与矛盾让他几乎崩溃,他只能再次重重地以头抢地,一下又一下,仿佛只有身体的疼痛才能缓解心中的煎熬,额上很快一片青紫,渗出血丝。
他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父皇……我不愿……我不愿迎娶他人……也不愿与他分开……父皇……求您了……”
就在这混乱僵持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宫人惊慌的阻拦声。
紧接着,殿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推开,皇后娘娘竟不顾礼仪,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连通报都省了!
她一眼便看到跪在地上、额头红肿带血、哭得几乎脱力的儿子,顿时柳眉倒竖,凤眸含煞,几步上前,心疼又愤怒地将玉砚一把拉了起来,护在身后。
随即,她伸出纤纤玉指,毫不客气地指向一脸错愕的皇帝,声音又脆又亮,带着十足的怒火:
“玉衡!你个死老头子!你再这样逼我儿子试试!你看看!你看看砚儿的额头都成什么样子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皇帝被皇后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和“死老头子”的称呼弄得一时语塞,面露尴尬,试图解释:
“莲儿,朕……朕这也是为了咱们儿子好!他刚从寺庙回来,心思单纯,什么都不懂,就被那洛宫奕给……给拐带坏了!朕这心里……气不过啊!”
“放屁!”皇后气得直接爆了粗口,狠狠瞪了他一眼,“试探什么试探?!老娘我早就试探过了!那洛宫奕为了咱们儿子,连命都可以不要!沾了剧毒的刀子,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敢往自己身上扎,就为了证明真心,这样的情意,你上哪儿找去?!啊?!”
皇帝被皇后连珠炮似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皇后却不再看他,转而对着外高声命令道:“洛宫奕!你还愣在外面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原来,洛宫奕在殿外等候时,心知皇帝单独召见玉砚绝非寻常,担忧之下,立刻机警地派人火速去请皇后娘娘。
皇后一听此事涉及儿子与洛宫奕的关系可能暴露,且皇帝正在施压,当即放下一切赶了过来,果然撞见儿子正在受罚。
她话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已如疾风般掠入殿内。洛宫奕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君臣礼仪、什么形象规矩?他眼中只有那个被皇后扶着、额头一片狼藉、泪眼朦胧、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心上人。
他几步冲到玉砚面前,甚至来不及向帝后行一个完整的礼,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受伤的额角,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心疼与颤抖:
“殿下……疼不疼?你怎么……怎么这么傻……” 他想将人拥入怀中好好安抚,却碍于帝后在场,只能强忍着,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为他按压着额角周围的穴位,试图缓解那刺目的青紫与红肿带来的痛楚,那心疼的模样,仿佛伤在玉砚身,痛在他心尖,比他自己受了重伤还要难受千百倍。
皇上被皇后揪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方才那九五之尊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几分狼狈与无奈。
“哎哟,莲儿,轻点,轻点……朕这不也是……”
“也是个屁!”皇后凤眸圆睁,手下力道不减,“少给我找借口!你看看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再敢胡来,今晚就别想进长春宫的门!”
趁着帝后这边“战火纷飞”,洛宫奕终于得了空隙,再不顾及其他,长臂一伸,将惊魂未定、额角带伤的玉砚紧紧拥入怀中。
他动作极尽轻柔,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一只手稳稳地环住玉砚微微颤抖的肩背,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在他后心处一下下缓慢地抚摸着,传递着无声的安抚与支撑。
“没事了,弥弥,没事了……”他低声呢喃,下颌轻轻蹭着玉砚的发顶,爱怜与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些许清凉莹白的药膏在指尖,动作轻柔至极地涂抹在玉砚额角那片刺目的青紫红肿之上。
那药膏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触肤一片清凉,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痛感。
皇上揉着发红的耳朵,一抬眼正好看见洛宫奕旁若无人地给玉砚上药,那小心翼翼、满眼疼惜的模样,让他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冒头,张嘴欲言:
“你们……”
“你们什么你们!”皇后立刻打断,揪着他耳朵的手又紧了紧,“还不快跟我回宫!杵在这儿当木头桩子吗?”
她说着,又转头对洛宫奕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你家殿下回府好好安抚!难不成还要留在宫里继续挨训?”
洛宫奕如蒙大赦,立刻应道:
“是,多谢皇后娘娘!”他小心地护着玉砚,半扶半抱地将人带离了这是非之地。
皇后早已安排好了不起眼的马车候在僻静宫门处,两人迅速登车,帘子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车厢内只剩下彼此。
洛宫奕将玉砚重新揽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最安稳的胸膛上,指尖依旧轻柔地抚摸着那上了药的额角,满心满眼都是懊悔与疼惜:
“都是我不好……若非因为我,殿下也不会受这般委屈,吃这般苦头……”
玉砚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和令人安心的气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微哑,却带着异常的坚定:
“不怪你……宫郎,是怪我身在皇家,有太多的不得已。你我倾心相待,何错之有?”他抬起手,轻轻覆在洛宫奕的手背上,低声道,“只要能保你平安,这些……都值得。”
马车并未驶向繁华街市,而是悄然拐入一条清净的巷陌,最终停在一处白墙黛瓦、外观质朴的别苑前。
洛宫奕小心地将玉砚扶下马车,径直入了内院。这里是他早年置下的私产,陈设清雅,环境幽静,恰是避开外界纷扰的绝佳之处。
进了暖阁,洛宫奕便让玉砚在软榻上坐好,自己则半跪在他身前,执着地又要去查看他额角的伤。
那药膏虽好,青紫的痕迹却仍未消退,看得他心头一阵阵发紧。
他取来温水浸湿的软帕,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细细为他擦拭周围,随后又挖了新的药膏,耐心地化开,一点点按压揉匀,仿佛要将那淤痕尽数揉散,将那惊惧与委屈也一并驱走。
“还疼不疼?”他低声问,眉头始终未曾舒展。
玉砚看着他专注而心疼的模样,心头暖融,那点皮肉之苦早已微不足道。
他伸出手,轻轻拉住了洛宫奕忙碌的手腕,止住了他的动作。
随即,他像只寻求温暖与庇护的猫儿,主动偎进那宽阔坚实的怀抱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将脸颊贴在他心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宫郎,真的不必再担心了。”他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一丝柔软的倦意,却异常清晰,“我早已不是当年桐山寺里,那个一点磕碰就要掉眼泪的娇气小和尚弥弥了。”
洛宫奕闻言,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收拢手臂,将怀中人圈得更紧。
低下头,便能看见玉砚微微仰起的脸,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带着历经风波后的坚韧与全然信赖的温柔。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伸出食指,爱怜地刮了一下玉砚挺翘的鼻尖。
“是,我的殿下长大了,是能独当一面的储君了。”他目光深邃,语气郑重而缱绻,“但无论如何,我永远都是那个爱着你、护着你的宫郎。无论你是娇气的弥弥,还是威仪的太子,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我最珍视的人。”
这话语如同春风,拂过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玉砚望着他,眼中水光潋滟,那里面不再有恐惧与彷徨,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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