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还差五分，周深骑着自行车提前来到红星机械厂门口，等待着文清下班。门口已三三两两涌出推着自行车的工人们，蓝灰色的工装被傍晚的风吹得呼呼作响，只见他们五六个人聚成一团，车轮挨着车轮，说话声压得抵，却掩不住那股子八卦与惶恐。
“听说今天厂里又出事了。”一个瘦高个边说边咧嘴，眼里闪着惊骇的光。
“可不是嘛！”
瘦高个旁边那个矮胖工人接茬，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炸雷一样在人群里滚，“高胜利他妈，亲手拿了一把菜刀砍了他爸！听说那血喷得老高了，人当场就断气了！”
“我的娘诶……”
这时走来五六位女工，其中一个女工听到这话吓得自行车把一歪，差点撞上旁边的电线杆。
“高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儿子媳妇刚死，老两口又这样……”
周深耳力极好，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他单脚撑地，脸上仍维持着礼貌的笑，指节却不动声色地收紧，车把“吱呀”一声轻响。
四点整，厂区大铁门“咣当”一声完全敞开，人流像泄洪一样涌出来。人群里走出四五位未婚的姑娘，其中一位比较胖的姑娘正对着旁边的同伴说着话，突然停住，眼睛也不眨的注视着一个地方。
胖姑娘的另外几位同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周深一脚点地，单臂扶着车把，背光立在厂门东侧。傍晚的斜阳给他轮廓镀了一层金边，肩背挺拔，一身黑色大衣，大衣下摆被风掀起半尺，露出里头笔挺的藏青裤，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刀，静，却掩不住锋芒。
“好帅呀！这是才来的同事吗？怎么没见过？”最先回神的是一位穿着洗的褪色衣服，一看就不是家庭富有的瘦高个女工，只见她伸出胳膊肘，偷偷的捅了捅一旁的同伴。
“不知道啊，脸生得很，可长得真帅！”
旁边的圆脸姑娘回过神来，接话，眼睛亮得能点灯，“要是咱厂新来的同事就好了。”
胖姑娘红着脸，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推着自行车朝周深这边走来，佯装镇定地问：“同志，你找人？”
周深礼貌点头，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周围竖起的耳朵听得清楚：“接人。”
“接谁呀？”
胖姑娘下意识追问，话一出口才觉得唐突，脸腾地红了。
周深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她肩头，看向正推着自行车走出大门的文清，语气不自觉柔和两度：“红星机械厂技术科的文清。”
胖姑娘愣住，脸上的红晕瞬间僵住。
“文……文清？”她声音发飘，尾音拔高，带着不可思议的颤抖，“你是她什么人？”
周深从自行车上下来，单手扶把，另一只手随意插进大衣口袋，语气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家里人。”
三个字，像一粒石子砸进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周围竖着耳朵的女工们瞬间交换眼神，窃窃私语声“嗡”地炸开。
“家里人？文技术员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不对呀，我听技术科的马丽同志说过，文技术员已经和之前来过厂里几次的顾同志定亲了。”
“不会是哥哥吧。”
“不会是文技术员新交的男朋友吧？”
“不可能吧，前几天我还看见那位顾同志来送文技术员上下班。”
胖姑娘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的笑挂不住，嘴角抽了抽，最终憋出一句：“那……那您稍等，我去帮您叫一声。”
“不用。”周深抬眼，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厂里推着自行车正往门口走来的那道纤细身影上，声音不自觉脸上露出笑容，语气轻快的说道，“她已经来了。”
文清推着自行车走出厂区，一抬头就看见厂门口被几位年轻姑娘们围起来的那道身影。她眉毛微挑，随即恢复如常，肩膀上挎着挎包，推着自行车朝这边走来。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走吧。”她来到周深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熟稔的亲昵，
说完，文清转头朝胖姑娘和一众女工礼貌地笑了笑：“我家里人，来接我下班，就先走了。”
胖姑娘张了张嘴，还没出声，旁边那个瘦高个女工已经抢先一步，笑得一脸八卦：“文技术员，这位同志是您哥哥吧？以前怎么没见过？”
文清把自行车往身边带了半步，看了一眼周深，又扫了一眼周围的年轻姑娘们，立马明白了过来，她神色自然地介绍道：“我表哥，周深。这几天来平顺出差，顺便来看看我。”
“哦——原来是表哥呀！”
人群里结了婚的，不管大娘还是年轻的姑娘齐刷刷地拖了长音。
胖姑娘脸上的尴尬这才稍微缓和下来，忙不迭地补了个笑：“表哥同志真客气，还特地来接人。”
周深微微颔首，礼貌却疏离：“家人嘛，应该的。”
文清冲着众人点头致意后，骑上自行车和周深并肩离开。
身后，女工们望着两人背影，窃窃私语再次扬起。
“原来是表哥，吓我一跳，还以为文技术员换对象了呢！”
“别瞎说，人家顾同志才几天没来。”
“不过这表哥长得真俊，不管气质和外貌，都与顾同志不相上下……”
议论声被傍晚的风吹进周深的耳朵里，他侧头看了文清一眼，低声笑道：“看来你的同事们对顾景淮的评价很高啊，我这一出现，差点闹出误会。”
文清轻笑一声，脚尖点地，刹车，停在街道拐角处，抬眼看他：“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比我二哥还大两岁，今年应该有三十二了吧。还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小心过几年你老了之后没人看上你这个糟老头子，到时候白白的浪费了这一张俊脸。”
周深“嘶”了一声，单手扶把，看着文清，似笑非笑地反击：“小丫头片子，嫌我老？你小时候五岁了还尿裤子，还是我给你换的呢。”
“陈年旧账少翻。”文清瞪他，耳根却悄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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