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赵明那带着试探与轻蔑的窥探,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一片更令人窒息的沉寂。
接下来的几日,送餐的又换回了那个沉默寡言、放下食盒便立刻离开的弟子。餐食也恢复了原样,甚至那盅肉羹里的肉块似乎还比之前多了些许。
但这并未让沈砺感到丝毫轻松。
他知道,那日的试探绝非结束,而是开始。对方像经验老道的猎手,在初步评估了猎物的状态后,选择了暂时后退,或许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许是在酝酿更难以察觉的手段。
这种隐于幕后的注视,比直接的恶语相向更让人心生警惕。
他更加深居简出,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修炼和恢复中。
《乾元基础心法》的修炼依旧艰难,引气入体缓慢无比,但对灵识的锤炼效果却开始逐渐显现。他发现自己对灵识的掌控变得更加精细,感知范围虽未扩大太多,却能更清晰地分辨出不同属性的灵气,甚至能隐约察觉到极细微的能量流动——比如每日送餐弟子来时那几乎难以捕捉的阵法波动。
《凝露诀》的进步则更为直观。如今他已能稳定地在每日黄昏时分凝聚出一滴品质相当不错的翠绿灵露,服下后带来的生机滋养也显着了许多。虽然距离弥补本源亏损仍是遥不可及,但至少让他身体的虚弱感减轻了些许,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得吓人。
左臂的玉骨依旧沉寂,丹田内的冰火漩涡也安安分分,仿佛只是两个冰冷的旁观者,漠然注视着他这具躯壳的主人进行着蝼蚁般的努力。
这一日,黄昏将至。
沈砺刚刚结束一轮《凝露诀》的修炼,将那一滴生机盎然的灵露吞服下去,感受着清凉气流在四肢百骸化开,驱散着整日修炼积累的疲惫。
就在这时,隔壁院落,似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又不同于寻常修炼或活动的能量扰动,伴随着一声被极力压抑住的、闷闷的咳嗽声,以及某种器物倾倒的细微脆响。
静心苑的院落都有基本的隔音和防护禁制,寻常动静绝难传出。这声响和能量波动能透过来,说明要么是禁制出现了瞬间的疏漏,要么是其内部的能量冲突一时超过了禁制隔绝的上限。
沈砺心中微微一动。
他来到玄天宗已数日,除了那日的赵明,从未与任何“邻居”有过接触,甚至不知道两旁院落里住着的究竟是谁。大家都严格遵守着苑规,互不打扰,如同一个个独立的囚笼。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声响,像一根针,刺破了这刻意维持的寂静。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出去看看。并非出于好奇,而是一种下意识的警惕——任何异常,在目前的情势下,都可能与他相关。
他整理了一下依旧破烂的衣衫,推开院门。
夕阳的余晖将廊道染上一层暖金色,与青铜古灯渐亮的青白色冷光交织在一起,显得有些迷离。
只见斜对面不远处,一间挂着“石鼎苑”匾额的院落,门扉半开着。一个穿着深蓝色便服、袖口和衣襟处沾着不少灰黑色污渍和几点焦黄药渍的微胖青年,正有些狼狈地蹲在门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一个打翻了的白玉钵盂。
钵盂旁边,散落着一些焦黑的、难以辨认原本形态的药材残渣,以及几块碎裂的暗红色矿石碎片。那些碎片竟还在微微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和浓郁的焦糊气。
那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容敦厚,此时却皱着一张脸,嘴里不住地小声嘀咕着:“亏了亏了……这下全完了……火候就差一丝,一丝啊!这赤焰石的精粹也太暴烈了……”
他试图用手去捡那些还在发烫的矿石碎片,却被烫得龇牙咧嘴,猛地缩回手直吹气。
沈砺站在几步之外,看着这一幕,没有立刻上前。他能感觉到那些碎裂矿石中蕴含的躁动火灵之气,以及药材残渣里混乱驳杂的药力残留。
这青年,似乎在尝试某种炼制,而且……失败了。
那青年吹了几下手指,懊恼地抬起头,正好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砺。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出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和慌乱,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地上的狼藉,随即又觉得此举徒劳,只好讪讪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呃……这位……师兄?打扰了,打扰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些,“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炼丹没控制好火候,炸了一小下,小场面,小场面。”
他似乎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虽然尴尬,却并不拘谨,目光快速打量了一下沈砺。当看到沈砺那身显眼的破烂衣衫和眉心的枯荣印记时,他眼中掠过明显的惊讶,但并没有赵明那种审视和轻蔑,反而更多的是好奇,甚至……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
“无妨。”沈砺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听闻声响,以为出了什么事,故而出来一看。”
“嗨,能有什么事,就是糟蹋了点材料,心疼死我了。”青年摆摆手,一脸肉痛,随即又好奇地问道,“师兄面生得很,是新搬来静心苑的?住哪一院?”
“在下沈砺,暂居‘竹韵院’。”沈砺指了指自己的院子。
“竹韵院?哦,就那儿啊。”青年恍然,又看了看沈砺的眉心印记,忍不住压低声音道,“沈师兄你这……是枯荣印?了不得!听说只有对宗门有大功或者殿主特许之人才能被赐予此印。师兄你这是……”
他的话匣子似乎打开了,但问到一半又觉得唐突,挠了挠头,“咳,瞧我这话多的毛病又犯了。小弟姓卫,单名一个‘朔’字,就住这‘石鼎苑’。以前是丹鼎院的记名弟子,因为……呃……因为炼丹时出了几次不大不小的纰漏,被罚到这静心苑思过半年,顺便帮宗门炼制些低阶丹药抵扣贡献。”他倒是毫不避讳自己的“黑历史”。
丹鼎院弟子?炼丹失败被罚至此?
沈砺心中微动。这或许……是个机会。他对丹药的了解几乎为零,而治疗青儿、恢复自身,都离不开丹药之道。
“原来是卫师兄。”沈砺拱手,“沈某初来乍到,对宗门诸事一无所知,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哎呦,可当不起‘师兄’。”卫朔连连摆手,脸上却露出笑容,显然对沈砺的客气很有好感,“我看沈师兄你气息……似乎有伤在身?而且这亏损……像是本源之伤?”他毕竟是丹鼎院出来的,眼光颇为毒辣。
沈砺目光微微一凝,没有立刻回答。
卫朔见状,立刻道:“师兄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职业病犯了,多嘴一问。本源之伤最是麻烦,单靠自身调养和低阶丹药,恢复起来慢如蜗牛。若是能求得丹鼎院几位长老出手,炼制一炉‘固本培元’类的灵丹,比如‘九转还丹’之类的,那效果才好。不过那等丹药,所需贡献堪称天价,而且长老们等闲也不会出手。”
他看似随口一说,却点出了沈砺目前困境的关键,也暗示了宗门内获取高阶资源的难度。
沈砺沉默片刻,道:“多谢卫兄告知。沈某确有旧伤在身,如今……也确实囊中羞涩,贡献无几。”
卫朔叹了口气,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唉,都是苦哈哈。我这不也是欠了一屁股贡献,才被发配到这来打工还债的嘛。不过沈师兄,我看你灵识……似乎比一般同境之人要凝练不少?刚才我这边炸炉,能量波动虽小,但能瞬间察觉并出来查看,这份灵觉可不像重伤之人该有的。”
他的观察力再次让沈砺暗自警惕。
“或许是殿主所赐印记有些许护持之效吧。”沈砺将原因推给枯荣印。
“原来如此。”卫朔恍然,对枯荣印的功效更添几分羡慕,随即又热络道,“沈师兄,我看你也是实在人。在这静心苑,大家都是各有各的难处,能碰上个能说话的邻居也不容易。以后若有什么关于丹药、或者宗门常识方面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卫朔!别的不敢说,这方面我还是知道些皮毛的。”
就在这时,送餐的微光在远处石台亮起。
卫朔哎呀一声:“饭来了!沈师兄,我先收拾这烂摊子,回头再聊!”说着又蹲下去,愁眉苦脸地看着那些还在发烫的碎片和焦糊的药渣。
沈砺看了一眼那些废料,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卫兄,你这些废弃的赤焰石碎末……若无用处,可否予我一些?”
“嗯?”卫朔抬起头,一脸诧异,“你要这玩意儿干嘛?里面火毒混乱,精华已失,除了烫手,没啥用了。炼丹炼器都不行。”
“沈某自有他用。”沈砺没有明言。他想起《乾元基础心法》中有提及,某些狂暴驳杂的能量,若能以特殊法门引导,或可用来刺激、磨砺灵识,只是过程凶险异常。这些废弃的赤焰石碎末,或许可以一试。
卫朔虽然奇怪,但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成!反正也是要扔的垃圾,师兄想要尽管拿去。小心别烫着手就行。”他用一块厚布垫着,将那些较大的碎片捡回钵盂,剩下一些细碎的残渣和粉末,则示意沈砺自取。
沈砺道了声谢,小心地用一片干净树叶包起一小撮尚有余温的赤焰石废渣。
两人各自取了餐食,简单告别后,返回了自己的院落。
关上院门,沈砺看着手中那包散发着微弱热量和刺鼻气味的红色废渣,眼神闪烁。
与卫朔的偶然相遇,像是一扇窗,让他窥见了玄天宗内部更具体的脉络——丹鼎院、贡献制度、弟子晋升与惩罚……也让他看到了一个可能的信息来源,尽管对方似乎也藏着些秘密。
而手中这包危险的“垃圾”,或许能成为他打破修炼僵局的一件粗糙工具。
风险极大,但值得一试。
他收起废渣,坐在桌边,慢慢吃着已经微凉的饭菜。
窗外的夜色彻底笼罩了静心苑,青铜古灯的光芒在雾气中晕开,冰冷而孤寂。
但沈砺的心中,却悄然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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