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戈壁重归死寂，只余风卷黄沙的呜咽，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气。马贼仓皇逃窜时扬起的尘土缓缓落定，如同为这场短暂的、结局出人意料的厮杀画上了一个仓促的休止符。
桑青葛收回望向青衫客消失方向的目光，眼神凝重如铁。他快步走到沈砺身边，沉声道：“伤势如何？”
沈砺拄着剑，微微喘息，摇了摇头：“皮肉伤，不碍事。”他更多的是内力消耗以及心神上的震荡。那青衫客惊鸿一瞥的出手，其境界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阿椋和石猛也围了过来，脸上惊魂未定。赵大山在车厢里焦急地询问情况。
“此地不宜久留。”桑青葛当机立断，“那些马贼未必甘心，也可能引来其他麻烦。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找个更隐蔽的地方休整。”
众人不敢耽搁，迅速清理了一下战场（主要是取回有用的箭矢和搜刮马贼身上有限的干粮、清水），重新驾起“老黑”篷车，沿着干涸的河道，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星斗满天，他们才在一处背风的、半塌的土坯建筑废墟中停下。这似乎是一座早已废弃的、供奉着某个草原神只的小庙，只剩下几堵残墙和一个没了顶盖的主殿框架，但足以遮蔽风寒和远处的视线。
燃起一小堆谨慎控制的篝火，火光在断壁残垣间跳跃，映照着众人疲惫而心事重重的脸。
阿椋仔细地为沈砺和石猛处理新增的伤口，桑青葛则拿出所剩不多的干粮分给大家。气氛有些沉闷。
“桑伯，那个青衫人……他到底是谁？为何要帮我们？又为何总是若即若离？”沈砺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这已经是青衫客第二次出现在他们附近了。
桑青葛拨弄着篝火，火星噼啪溅起，他缓缓道：“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远在我之上。观其身形步法，似是中原路数，但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灵之意，不似寻常江湖门派。他两次出现，皆在危急关头，看似援手，却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更不与我们交谈……”
他顿了顿，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其意图，难以揣度。或许，他与那些黑衣人一样，也是为你身上的‘秘密’而来，只是方式不同。又或许，他另有所图。总之，对此人，我们必须保持最高警惕，既不能视为依靠，亦不可轻易得罪。”
沈砺默然。的确，在那青衫客身上，他感受不到明显的敌意，但也绝无善意，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仿佛观察蝼蚁般的平静。这种被未知强者窥视的感觉，比直面刀剑更让人心生寒意。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石猛啃着干硬的肉脯，闷声问道，“一直往北走吗？可北边到底有什么？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桑青葛展开那张愈发显得简陋的羊皮地图，指着上面一个模糊的标记：“根据残碑上模糊的‘北镇’二字，以及老萨满‘东方星辰’（可能指方向）的指引，我们要去的方向，大致是往北偏东。下一个可能有人烟的地方，是‘灰雁湖’。那里是几个小部族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季节性的集市，或许能打听到更多关于北方，关于……‘青铜门’的消息。”
“青铜门？”阿椋抬起头，她记得沈砺昏迷时曾模糊地提起过。
沈砺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在残碑旁力量爆发时，脑海中惊鸿一瞥看到的景象——那片冰雪覆盖的巍峨山脉和巨大的青铜门扉——说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将这个最核心、也最难以置信的秘密告知众人。
桑青葛听完，久久沉默，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冰雪山脉……青铜门……这听起来，更像是神话传说，而非人间景象。关外以北，是广袤的漠北草原和更寒冷的林地，似乎并无如此连绵的冰雪山脉……除非……”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除非是传说中，位于极北苦寒之地，被视为神灵居所的‘大鲜卑山’（注：即今大兴安岭古称）？亦或是……更遥远的，据说连接着天地之极的‘不咸山’（长白山）深处？”
无论是哪里，都意味着前路将更加艰险，远超他们的想象。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去。”沈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源自血脉深处的召唤，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唯一希望。
“没错！”赵大山在车厢里瓮声瓮气地接口，“管他什么山什么门，找到它！搞清楚那些狗娘养的为什么追着沈兄弟不放！”
石猛也重重捶了一下地面：“对！跟他们干到底！”
阿椋看着沈砺被火光映亮的侧脸，那上面有风霜，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然说明一切。
桑青葛看着这群经历了无数磨难却依旧未曾散伙的年轻人（在他眼中，沈砺也仍是年轻人），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却也生出一丝欣慰。他收起地图，沉声道：“好！那我们就去这‘灰雁湖’！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出发。”
是夜，沈砺负责值守后半夜。他靠坐在冰冷的断墙边，望着戈壁滩上空那条璀璨的银河，心中却无法平静。青衫客、黑衣人、残碑、青铜门、身世之谜……无数线索和威胁交织在一起。
他下意识地运转内力，感受着经脉间那丝丝隐痛，以及沉寂在丹田深处、如同余烬般的“薪火”之力。他知道，自己的力量还远远不够。想要在这危机四伏的关外活下去，想要揭开真相，他必须变得更强！
他回忆起青衫客那弹指间的风采，回忆起黑衣刺客狠辣刁钻的招式，回忆起桑青葛老辣沉雄的掌力……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他不再刻意去引导“薪火”，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去感悟战斗中的每一个细节，去琢磨自身剑法中的不足。
不知不觉间，他沉浸在这种忘我的思索与感悟中，体内那如同余烬的“薪火”，似乎在这种纯粹的精神状态下，极其缓慢地、自发地汲取着天地间某种稀薄的能量，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虽然微不可查，却是一个好的开始。
当他被换下岗时，东方已泛起微白。他虽未睡眠，眼神却比昨夜更加清亮了几分。
新的一天，新的征途，前路依旧茫茫，但心中的方向，却愈发清晰。
（第三部 第四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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