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一股比外界更加浓郁、混杂着无数种药草与奇异矿物气息的寒风从洞内倒灌而出，吹得人衣袂翻飞，那翠绿色的幽光在深邃的黑暗中摇曳，更添几分神秘与诡谲。
沈砺略一迟疑，还是当先俯身钻了进去。桑青葛紧随其后，示意阿椋、石猛和行动不便的赵大山留在洞外戒备，若有不对，立刻接应。
洞内并非想象中的漆黑一片。两侧的冰壁上，镶嵌着一些自行发出柔和白光的奇异石头（类似夜明珠），照亮了前路。通道向下倾斜，蜿蜒曲折，走了约莫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冰窟。穹顶高悬，垂下无数晶莹剔透的冰棱，如同倒生的森林。冰窟中央，是一个散发着氤氲寒气的深潭，潭水幽黑，深不见底。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冰窟四周的景象——
靠墙的位置，并非冰冷的岩石，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木架和石台。上面摆放着数不清的瓶瓶罐罐，材质各异，有玉、有瓷、有水晶、甚至有某种生物的颅骨。罐子里浸泡着千奇百怪的东西：颜色妖艳的植物根茎、形态狰狞的虫豸、甚至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仿佛具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器官组织。
更有些架子上，晾晒着各种风干的草药，有些其形状如同蜷缩的婴儿，有些则如同扭曲的人脸，散发着或馥郁或刺鼻的怪异气味。墙壁上，还悬挂着一些绘制在不知名皮革上的、线条诡异的人体经络图，以及许多用朱砂勾勒的、充满巫蛊意味的符咒。
这里不像是医者的居所，更像是一个巫毒术士或者疯狂炼金师的实验室。
在冰窟最深处的寒潭边，有一个用巨大冰块粗略雕琢而成的座椅。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蜷缩在座椅里，身上裹着一件看起来像是用无数种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兽皮胡乱拼接而成的袍子，头发如同枯乱的野草，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他（或她）正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捣弄着石台上一个冒着咕嘟气泡的墨绿色药罐，对沈砺和桑青葛的到来恍若未觉。
“晚辈沈砺（桑青葛），冒昧打扰前辈清修！”桑青葛拱手，声音在空旷的冰窟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等身中奇毒，听闻鬼医前辈医术通神，特来求治，望前辈慈悲施以援手！”
那捣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一个干涩、沙哑，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腔调：
“清修？呵……外面那些吵吵嚷嚷的狼崽子，是你们引来的？”
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桑青葛心中一凛，恭敬答道：“惊扰前辈，实属无奈。我等被仇家追杀，误入此地……”
“仇家？追杀？”那声音打断了他，带着一丝讥诮，“关我屁事。这葬雪原，每天死的人多了，不缺你们几个。”
话语冷漠至极。
沈砺上前一步，强忍着右臂因洞内寒气而加剧的刺痛，沉声道：“前辈，我等并非乞求施舍。若能解我等身上之毒，但有所命，只要不违侠义道，晚辈愿尽力而为！”
“侠义道？”那身影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嗬嗬”的、如同夜枭般的笑声，“在这鬼地方，跟老子讲侠义道？小子，你脑子是不是也被冻坏了？”
他终于缓缓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无法分辨年龄和性别的脸。皮肤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惨白色，布满细密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瞳孔竟然是诡异的竖瞳，如同猫科动物，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泽。他的鼻子很小，嘴唇薄而毫无血色，整体给人一种非人的、极度诡异的感觉。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先是扫过桑青葛肩头那泛黑的伤口，鼻翼微微抽动，似乎在嗅闻空气中的毒素气味，随即落在了沈砺的右臂上，那双竖瞳骤然收缩了一下。
“咦？”他发出一声轻咦，放下手中的药杵，站起身，踱步来到沈砺面前。他的身形不高，甚至有些佝偻，但带来的压迫感却无比强烈。
他伸出枯瘦、指甲尖长且带着墨绿色污渍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沈砺右臂的伤口，却又停在毫厘之外，只是隔空细细感应。
“蚀骨冰魄散……还有点‘影噬’的痕迹……啧啧，能活到现在，你小子命挺硬。”他喃喃自语，随即又猛地抬头，那双竖瞳死死盯住沈砺的双眼，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不过……更奇怪的是你本身。你体内……有东西。一股很古老、很灼热的力量……它在抵抗毒素，也在……排斥我？”
沈砺心中巨震！这鬼医竟然能感应到他体内的“薪火”！？
桑青葛也是脸色微变，上前半步，隐隐护住沈砺。
鬼医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他绕着沈砺走了两圈，眼神中的好奇与贪婪越来越浓，如同在打量一件稀世的珍宝。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搓着枯瘦的手指，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毒，我能解。甚至这老家伙肩上的‘影噬’之毒，也不在话下。”
他话锋一转，竖瞳中闪烁着狡黠而冷酷的光芒：“但是，老子凭什么要救你们？”
“前辈有何条件，但请明言。”沈砺沉声道。
鬼医咧开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指着沈砺：“我的条件，就是你！”
“我？”沈砺一愣。
“没错！”鬼医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我对你体内那股力量很感兴趣！让我好好‘研究’一下！放心，暂时不会要你的命，只是需要你配合我做一些……小小的试验。作为回报，我不光解了你们的毒，还可以告诉你们一些，关于北方那座‘青铜门’的事情。”
他果然知道青铜门！
沈砺和桑青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
这条件，无疑是与虎谋皮！将自身安危完全交到这个性情乖张、亦正亦邪的“鬼医”手中，后果难料。
“怎么样？小子？”鬼医歪着头，看着沈砺，如同看着掉入陷阱的猎物，“是用你暂时的自由和一点点‘不适’，换取活命和想知道的消息？还是……现在就带着你的同伴，滚出我的地方，等着毒发身亡，或者冻死、饿死在外面这葬雪原上？”
冰窟内陷入了死寂，只有寒潭水汽升腾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墨绿色药罐中依旧咕嘟冒泡的声音。
沈砺看着鬼医那非人的竖瞳，感受着右臂不断传来的、如同万千冰针刺入骨髓的剧痛，又想起肩头同样带毒的桑青葛，以及洞外苦苦等待、几乎到了绝境的同伴。
他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沈砺深吸一口气，冰寒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腑，他迎上鬼医那探究而贪婪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冰窟中显得异常清晰：
“好，我答应你。”
（第三部 第四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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