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过在江陆野对面坐下。
办公室宽敞明亮，冷硬的现代风格装修折射着金属与玻璃的光泽，一如主人给人的感觉——严谨、高效，带着不容靠近的距离感。
江陆野关掉电脑页面，身体微微后靠，真皮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目光落在陆过身上，不算锐利，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专注。
最近工作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他开口，语气算得上平和，听说你效率很高，几个关键模块完成得很出色。
他顿了顿，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一点，补充道，公司不会亏待有能力的人，这个季度的奖金会体现出来。另外，楼下给你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需要安静环境的话，随时可以搬过去。
这番话像是例行公事地关心下属，语调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工作上，或者生活上，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吗？他最后问道，目光却并未移开，仿佛在陆过平静的脸上寻找着什么细微的痕迹。
陆过迎着他的视线，回答的语气同样平静：谢谢江总，都很好，没什么需要。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瞬，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填补着沉默。
江陆野的手指在桌面上又敲了敲，节奏轻微而杂乱，暴露了某种不易察觉的心绪。他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对艺术怎么看？比如……绘画。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陆过基于事实回答，不带任何修饰：没什么研究，不太懂。
这个答案似乎在意料之中，江陆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像是随口安排，目光却依旧锁在陆过脸上：最近工作强度不小，给你放一周带薪假，休息一下。如果没事，他抬起眼，眸色深沉，有没有空陪我……陪我这个老板，去看个画展？
画展？
陆过对绘画确实没兴趣，但是这段时间一起吃饭，陆野的要求他一般不会拒绝，于是点了点头：有空。
江陆野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答应，语气随意地解释了一句，却像在安抚：没什么人陪同，算你加班，三倍加班费。到时候黑子，就是刘爽，那天送你回家那个，他会开车送我们。
他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现在走吧。你需要换身衣服吗？
陆过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延续了在星际世界的习惯，怎么舒服怎么来，今天就是一件普通的纯色短袖和休闲长裤，柔软的棉质布料贴合着年轻的身体轮廓，带着几分随性的松弛感。
他本身年纪就不大，这身随意打扮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没出校门的大学生，若非脸上那点天然带着的、对什么都似乎不太在乎的淡漠表情，恐怕会显得更稚嫩、不那么可靠。
还行吧？他抬头，征询意见般问道。
江陆野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从宽松领口露出的一小片锁骨，到布料下隐约可见的肩线，停留的时间比必要的略长了半秒。他没做评价，只是转身向门口走去：楼下等你，直接去车里。我们去艺术馆，场合稍微正式点比较好。
陆过想了想，从善如流：我去工位拿件外套。
可以。
陆过乘电梯回到研发部。刚进办公区，组长就指着电脑屏幕，表情夸张地低呼：你小子行啊！带薪休假一个星期！老板刚批的！
周围同事投来混合着羡慕与探究的目光，有人小声嘀咕：肯定是奖励陆哥前段时间的项目……
陆过没多解释，只点了点头，从自己工位的椅背上拿起那件常备的黑色连帽薄外套，利落地穿上。拉链拉上的瞬间，冷色调的布料将他身上那份过于随意的学生气收敛了些许，添了几分沉静。他对众人摆了摆手，在一片玩得开心的艳羡声中再次离开。
走到公司楼下，那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果然已经等在门口。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探出来，热情洋溢地挥手：陆小过！这儿！今天我是你们的专属司机兼保镖，快上车！
陆过认出来那是外号黑子的刘爽，有过几面之缘。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江陆野已经坐在里面，正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见他上来，江陆野只是微微颔首，收起了手机，空间不大的后座顿时被另一种更私密的气息填满。
车子平稳启动。
黑子刘爽一边开车，一边发挥他停不下来的话痨属性，语气兴奋：学了这么多年的散打，今天总算感觉要派上用场了！当然啦，也可能根本打不起来，哈哈哈，毕竟是法治社会嘛！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看陆过，十分自然地用了小时候的称呼，哎，陆小过，我记得你大学时候参加过武术社团来着？也挺能打吧？好像还得过剑术表演的二等奖？
陆过回忆了一下陆过书房里陈列的各种证书和奖项，其中确实有武术比赛的纪念品。在AI托管下他的履历被塑造得相当全面，连这种校园社团举办的活动都没落下。
其实他本人对这个世界的传统武术并无涉猎，星际时代讲究的是简洁高效的格斗技巧，陆过倒是通过模拟训练拿到过近身格斗的高级认证。
他如实的回答：那是表演性质的武术，没什么实战杀伤力。
黑子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滔滔不绝，根本不需要别人接话，一个人就能撑起整场对话。他的聒噪反而衬托得后座的气氛更加安静。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城东新区的叙白艺术馆。
车子缓缓靠近，远远就能看到艺术馆门口矗立着几座造型扭曲、色彩对比强烈的抽象雕塑，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让人……难以理解。
艺术馆的名字，更是昭示着它与谁有关。
陆过看着窗外那充满艺术感的建筑外观，心里对这次加班的内容，有了更具体的认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江陆野，对方正望着窗外，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下颚线清晰而冷硬。
黑子利落地停好车，三步并作两步迈上艺术馆前的石阶，抢先向门口身着制服的接待女士和保安出示了三张印制精美的门票。
对方核验了票务信息，又看了眼他们一行三人，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礼貌地侧身引他们入内，并轻声询问是否需要安排解说员。
不用。江陆野简洁地拒绝，声音不大，却带着天然的权威。
陆过还是第一次实地参观这种纯粹的艺术展馆。
内部空间比网络图片上看到的更为开阔，挑高的大厅，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地打在墙壁的画作上。整体的布局构造与他想象的差别不大，但置身其中的氛围感是图片无法给予的——一种被精心包装过，带着距离感的高雅。
他默默跟在江陆野身侧，两人之间保持着半步左右的距离。他能闻到江陆野身上传来的古龙水气息，很淡，还混合了雪松与一点点烟草味，与他此刻冷峻的气场很契合。
陆过的目光扫过展厅内零星的几位访客。
他们大多衣着考究，举止优雅，或端着香槟低声交谈，或驻足画前凝神欣赏，偶尔举起手机谨慎地拍摄细节。整个环境弥漫着一种特定圈层的气息。
陆过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缺乏艺术细胞。
这里很多的画作，都在旁边的标签上写着充满隐喻的名字，诸如《玻璃之伤》、《太阳眼泪》之类的，再结合画面本身扭曲的线条，和浓烈却混沌的色彩。让他实在难以理解其中深意，只能归结为自己与这种表达方式存在隔阂。
他听到旁边两位端着酒杯的看客，正在小声讨论着什么色彩的暴力、线条的挣扎，术语用词晦涩、显得十分专业，还带着一种圈内人才能理解的腔调。
其中一人注意到陆过投来的目光，先是被他过于休闲的穿着引得微微蹙眉，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审视。
然而，当视线触及他的脸庞时，那份审视瞬间消散，转而化为一种清晰的惊艳与欣赏。
对方眼中的讶异迅速收敛，最终化为一个客气且带着明显善意的微笑，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陆过也礼貌性地回以点头，随即移开视线，不再乱看。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个环境和这里的人，都存在着无形的壁垒。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江陆野脚步一顿，在一幅尺寸不小的画作前停了下来。
那幅画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中央位置，打光也尤为精心。画的标签上，写着它的名字——
《圣母垂怜》。
江陆野的身影在画前凝住，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陆过站在他侧后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空气仿佛因为他的静止而骤然变得沉重、粘稠起来。一种压抑的无声张力，以江陆野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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