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巨爪撕裂墙壁的爆响和漫天崩飞的碎砖粉尘糊了李三笑满头满脸!他几乎是凭着野兽般的本能,一把将苏小蛮死死按进墙角最深的阴影里,自己蜷缩着身体护住她头顶!
“咳咳...操!”他呛出满嘴灰土,眼睛被迷得火辣辣地疼,手却在疯狂地摸索身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指尖触到一根冰冷坚硬的条状物——是城隍像断裂的半截泥塑手臂!
根本来不及思考!李三笑抓起那块沉重的泥塑断臂,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那只正试图扒开墙洞、探进来的巨大骨爪关节缝隙,狠狠捅了过去!
“给老子——断!”他嘶吼着,声音劈了叉。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泥塑手臂在巨大的力道下瞬间崩碎!但似乎还真捅中了什么脆弱的连接点!那只伸进来的骨爪猛地一僵,爪尖几根惨白的指骨诡异地反折、开裂!
“呜嗷——!”一声饱含痛苦和暴怒的嘶鸣穿透墙壁,震得屋顶簌簌落灰!
就是现在!
“跑!”李三笑喉咙里挤出一个破音的字,拽起苏小蛮就往破庙后门冲!也顾不上看那骨爪是不是真伤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鬼地方!
两人踉跄着撞开后门腐朽的木扉,一头扎进黎明前最深沉、却已弥漫着焦糊与血腥的黑暗里。远处,骨妖愤怒的咆哮和骨头刮擦地面的“咔啦”声紧追不舍,像催命的鼓点敲在两人狂跳的心脏上。
“这边!钻巷子!”苏小蛮喘着粗气,反手拉住李三笑,带着他七拐八绕,专挑最狭窄、最污秽的缝隙钻。污水没过脚踝,老鼠惊惶逃窜,倒塌的房梁斜插在头顶,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终于微弱下去,渐渐被另一种声音取代——那是无数压抑的、绝望的哭声,汇成一片低沉的悲鸣,从四面八方传来,像冰冷的潮水浸泡着整座残破的城池。
天光,终于艰难地撕破了厚重的烟霾,吝啬地洒下一点惨淡的灰白。
李三笑扶着半截烧焦的拴马桩,大口喘着气,肺里火烧火燎。他抹了把脸,抹下厚厚一层混合着冷汗、灰尘和干涸血迹的泥壳。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他们逃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街口。这里曾是临安城最热闹的布市。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满地狼藉的碎布、焦木和辨认不出原貌的杂物。空气中飘荡着呛人的烟味和一种更糟糕的、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更刺目的是人。
零零散散的幸存者,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在废墟间茫然地移动、翻找。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跪在一堆倒塌的屋梁前,枯瘦的手指拼命刨着碎石瓦砾,指甲翻裂流血也浑然不觉,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破碎的呜咽:“儿啊…娘的儿啊…应一声啊…”
不远处,一个中年汉子呆呆地抱着一只烧得只剩半截的小孩布鞋,脸上的黑灰被泪水冲出两道白痕,眼神空洞地望着还在冒烟的天空。
“娘…娘你醒醒…丫丫冷…”一个稚嫩带着浓重鼻音的女童哭声格外清晰。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用力摇晃着一个躺在破草席上的妇人。妇人脸色青灰,胸口一个碗口大的焦黑伤口,早已没了气息。小女孩把身上仅有的、一件同样破破烂烂的小袄脱下来,努力盖在妇人身上,自己冻得瑟瑟发抖,小脸脏污,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李三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得发疼。他看着那小女孩徒劳地想捂热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看着那老太太刨得血肉模糊的手指,看着那汉子空洞的眼…那股子逃出生天的侥幸瞬间被碾得粉碎。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干涩嘶哑,却不知道骂谁。骂天?骂那裂开的鬼窟窿?还是骂他自己这个屁用没有的“救世主”?
他烦躁地一脚踢开脚边一块烧焦的牌匾碎片,上面还能看到一个残缺的“绸”字。“操!这他娘的算什么世道!”他用力搓了把脸,想把那股子无力和刺痛搓掉。
“别踢了…”苏小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那个哭泣的小女孩身边,蹲下身,解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同样沾满污渍的翠绿外衫,轻轻披在小女孩冻得发紫的肩上。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惊恐地抬头看向苏小蛮,紧紧抱住草席上母亲的胳膊。
“别怕,”苏小蛮的声音放得很轻,尽量挤出一点温和,“姐姐不是坏人。冷不冷?”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擦掉小女孩脸上的泪水鼻涕。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苏小蛮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衬,笨拙却轻柔地擦着她的小花脸。“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丫…丫丫…”小女孩抽噎着回答,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母亲。
“丫丫乖,”苏小蛮的声音有点哽,“娘…娘累了,睡着了。让她好好睡,好不好?”
“娘…冷…”丫丫固执地想把那件小绿袄往母亲身上扯。
“娘不冷,”苏小蛮按住她冰凉的小手,把她的小手包在自己同样冰冷却干燥的手心里,用力握了握,“你看,姐姐的衣服暖和,丫丫穿。丫丫暖和了,娘就知道…就知道丫丫好好的,她就不冷了。”她艰难地找着词语,眼圈微微发红。
李三笑站在几步外,看着苏小蛮笨拙地安慰着小女孩。晨曦微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沾满灰尘的头发有几缕散乱地贴在颊边。她身上那件单薄的里衣在寒风中显得有些空荡,却把唯一保暖的外衫给了那个叫丫丫的孩子。
她总是这样… 明明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明明也怕得要死… 明明知道那人已经救不活了…
“啧…”李三笑心里那点烦躁莫名地被压下去一丝。他别开眼,目光扫过旁边那个还在拼命刨废墟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力气似乎快耗尽了,动作越来越慢,呜咽声也渐渐低下去,只剩下绝望的喘息。
李三笑犹豫了一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嘟囔了一句:“真他娘麻烦…” 脚下却像灌了铅,朝着老太太那边挪了过去。
“喂!老太婆!”他故意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声,蹲在老太太旁边一片狼藉的瓦砾堆旁。
老太太迟钝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脸上糊满了泪水和泥灰。
“别刨了!”李三笑皱着眉,指着那堆压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看见没?这么大的梁柱!你儿子就算在下面,”他顿了顿,有点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也…也早压成肉饼了!你刨到天亮也刨不出个屁来!”
老太太浑身一颤,眼神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光亮,瘫软在地,喉咙里发出濒死般嗬嗬的声音。
李三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更堵了。他烦躁地用脚拨拉着旁边的碎砖头块:“哭!哭有屁用!你儿子要知道你在这儿把自己累死冻死,指不定在底下怎么骂你这老娘们儿蠢呢!”
老太太猛地抬头,死死瞪着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骂什么。
“瞪我干嘛?”李三笑梗着脖子,语气依旧硬邦邦,却低了些,“赶紧起来!找个能挡风的地方!看看你这脸冻得!跟死人似的!还想不想等你儿子哪天…呃…万一爬出来了,还有个老娘能喊一声?”
老太太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那点绝望的麻木似乎被吼开了一丝缝隙。
“还有你!”李三笑转头又冲那个抱着鞋发傻的汉子吼,“抱着个破鞋当祖宗呢?哭丧着脸给谁看?死了的人又看不见!想哭?行!有力气哭不如去帮把手!那边!”他胡乱一指远处几个正在试图清理废墟、寻找幸存者的模糊人影,“去找口水喝,找个破碗!有力气就帮人抬抬木头!没力气就给人递块破布包扎!死了的管不了,活着的还喘气呢!杵这儿当木头桩子能把你儿子哭活?”
汉子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怀里的鞋,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却慢慢放下了鞋子,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李三笑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李三笑看着他走开,才重重地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他扭头,发现苏小蛮正抱着那个叫丫丫的小女孩站起来,静静地看着他。小女孩趴在她肩头,似乎哭累了,只偶尔抽噎一下。
苏小蛮的眼神很复杂,带着一丝疲惫,一丝了然,还有一点点…李三笑看不懂的东西。
“看什么看?”李三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梗着脖子,“老子脸上有花?”
苏小蛮没接他的话,只是低头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声音很轻:“丫丫乖,不怕。我们去…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她抱着孩子,走到那个瘫软的老太太身边,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想把老太太搀起来,“婆婆,起来吧。地上太凉了。”
老太太茫然地被搀起来,浑浊的眼睛看向苏小蛮怀里抽噎的孩子,又看看旁边叉着腰、一脸“老子很烦别惹我”的李三笑,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比叹息更沉重的呜咽。
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烟尘,吝啬地洒在这片绝望的焦土上,照着残破的街道,照着哭泣的孩童,照着麻木的老人,也照着那个叉着腰、满身狼狈、眼神凶狠却依旧亮着一点不肯熄灭的痞气的白发少年。
风卷着灰烬打着旋儿掠过,带来远处隐约的妖魔嘶鸣和更近处、此起彼伏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悲泣。
李三笑用力搓了把脸,把刚才那点不自在搓掉。他走到苏小蛮身边,看着她怀里那个小小的、还在抽噎的丫丫,又看看身边站都站不稳的老太太,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这操蛋的世道,还是骂自己这甩不掉的麻烦。他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白发,忽然弯腰,一把将那老太太打横抱了起来——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
老太太吓得“啊”了一声,慌乱地抓住他破烂的衣襟。
“抓稳了!掉下去摔断腿老子可不管!”李三笑没好气地说,又瞪了苏小蛮一眼,“还愣着干嘛?抱着个崽子不累?找个能躲的地儿!等那骨头架子真追过来,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喂苍蝇!”
他抱着老太太,脚步有些踉跄地朝着记忆里慈幼堂的方向走去。苏小蛮抱着丫丫,默默跟上。
晨光微熹中,四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在废墟与哭声交织的焦城里,蹒跚前行。白发少年怀中抱着衰老的绝望,翠衣少女臂弯里搂着幼小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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