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下水的时候，有快艇路过。
附近的礁石上有成群的水鸟，快艇经过的时候，船老大停了一会儿拍了水鸟受惊成群飞行的视频。
警察查询监控看到他的船在附近停留过，找到他。
他说他有印象看到过一个人下水游泳，还在想冬泳不都是早上游的嘛，这个人怎么这个点下水。
但是当时他还有别的事情，也没多想，鸟飞走后，他收了手机就把船开走了。
警察拿到的视频里，只有最后几秒镜头晃动的时候拍到了刘叔。
大概在礁石往南十来米的位置。
潜水员说有个大概方位就好，他再下去看看。
湖水很深，下去上来要很久。
顾爸爸对潜水员再次表示了感谢。
噗通的水声响起，我跟琪琪同时惊了一下，就像是拿重锤在胸膛上敲了一下。
我跟琪琪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我挽着琪琪的胳膊扶着她，王姐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偶尔嗓子里发出一点沙哑的呜咽，琪琪蹲坐在王姐身边，陪着她。
晚风吹来，好冷好冷，像是要把人吹透了一样，冷到骨头里。
中途琪琪的手机响了几次，琪琪一直没有在意。后来我的手机也响了，才想到费曜然还在来的路上。
我发了定位给他，他八点半赶到，冲到我们所在的位置，抱住了琪琪。
琪琪无声地哭着，怕声音会刺激到王姐。
晚上九点半，连月亮都没有的夜里，路灯照不到的桥底像是黑色的巨兽吞噬着一切。
琪琪让费曜然靠近救援位置一些，有消息及时通知我们，费曜然走到湖边大家围着的位置去帮我们看着。
浓墨一样黑色的湖水里传来响动，我远远地听到有人交流的声音，但耳朵里像是塞满了空气一样，听不清楚。
然后是快艇机器发动的声音，一直坐着的王姐突然站起来，快步往水边走。
我跟琪琪赶紧跟过去。
王姐现在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是不正常的，我们拖住她的时候，她已经一脚踩到水里了。
我跟琪琪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拉回来。
但是王姐还是挣扎着要去水边：“是老刘，老刘找到了！琪琪，你爸，你爸找到了，快去接！”
王姐力气好大，何师傅和顾爸爸都在船上，我跟琪琪两个人眼看着就拉不住王姐了，还是一个负责警戒的民警帮忙，把王姐拉回来了。
费曜然听到这边的动静赶紧往这边跑。
“妈！你清醒一点！马上就找到了，你放心，我老舅看着呢，找到马上带你去。”琪琪大喊着。
王姐的一只鞋子和半条裤腿都是湿的。
费曜然和琪琪抓着王姐，我帮王姐的鞋子脱下来，把鞋子里的水倒掉，把裤腿拧干。
王姐突然又放声大哭：“老刘！水那么冷，你怎么会想着去水里啊！？你冷不冷啊？水里走的人，永远都在水里的啊！”
我手上都是水，寒风吹来，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好像迷信的说法里，都讲过，溺水死的人，会永远困在溺水的地方，永世不得轮回。
那么刘叔要永远困在这冰冷的湖水中吗？
船艇在靠近，最后停靠在一处比较和缓的地方，好多人过去帮忙，王姐也跌跌撞撞往前跑。
湿掉的鞋子都还没穿好，跑了两步就掉了。
琪琪被王姐拉着跑到前面，费曜然紧紧护着两个人，我赶紧捡了王姐的鞋子继续跟上。
王姐力气大到惊人，把所有挡在前面的人扒开，顾爸爸都被推到一边。
我从分开的人群里看到了刘叔。
刚被拖到岸边，一半的身体还泡在水里。
王姐飞扑在刘叔身上，沙哑的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琪琪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我走过去，顾爸爸拦住了我，他看了看我的样子，叹了口气，转身去扶王姐：“让老刘先上岸，水里冷。”
王姐已经浑身瘫软了，根本听不到声音，也站不起来，何师傅跟费曜然一起架着王姐往岸边走，顾爸爸叫的救援队的人，把刘叔放在了担架上。
岸边等着的，还有120的车。
可能是夜色太黑了，可能是晚风太冷了，可能是巨大的悲痛让我选择了自我防护。
我后面的记忆有一大段的空白。
只知道我浑浑噩噩地跟着大家一起往岸上赶，顾爸爸叫了我好久，我才听到是让我把车钥匙给何师傅，何师傅要带一些现场的人跟过去。
何师傅和费曜然把王姐硬塞进了费曜然的车里，我跟琪琪分坐在她的两边，然后费曜然送我们先回了王姐家。
我到王姐家才发现，我手里还拎着王姐一只鞋，这一路上，王姐甚至是光着一只脚走回来的。
琪琪已经收了眼泪，帮王姐去找干净的裤子和袜子。
我尽量让自己的知觉恢复，去卫生间接了热水给王姐先洗洗脚。
应该是踩到过尖锐的石头，王姐脚边的位置鲜血淋漓。
我去找了家里的医药箱，给王姐的脚消了毒。
费曜然一直沉默着跟着琪琪，听琪琪轻声吩咐他去做什么。
没多久门铃响了，琪琪去开门，是顾妈妈来了。
琪琪看到亲人，没忍住又哭了一通。
顾妈妈拎着吃的进来的，也没有安慰的话，直接把吃的都摆好，把王姐拉过去：
“旭萍，后面的事情还有很多，老刘的身后事都得你拿主意，你要是倒下了，让这两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姑娘怎么办？”
晚饭什么味道，我们都没吃出来。王姐在顾妈妈的引导下，给自己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
然后又从衣柜里找了刘叔的衣服，里里外外，内裤袜子保暖内衣都有，装好，跟顾妈妈说她要去看刘叔了。
顾妈妈看着我们四张脸，打电话给顾爸爸。
王姐接了电话：“哥，不让我去，让我在家熬着我会疯的。我过去，给老刘换个衣服。”
顾妈妈带我一起出发去的殡仪馆。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去这个地方。
顾爸爸已经找人帮刘叔整理过了。
会有专门的人给刘叔穿衣服。
我跟琪琪还有费曜然都没有进去。
但是王姐的哭声又传来的时候，我跟琪琪在门口也跟着哭，费曜然揽着琪琪，支撑着她不倒下去。
旁边的人在聊天，说老刘就没给自己留活路，衣服里兜着很多大石头，这是生怕自己沉不下去啊。
帮忙换衣服的人悄悄说，刘叔上身有很多自残的痕迹，胸口那里，都是拧的青青紫紫的。
琪琪抖着声音说：“躯体化了，为什么会这么快，才一个月而已，怎么病程的进展会这么快呢？
他一定心脏很痛很痛，才会拧伤自己……欢欢，包子，我学了这么多年心理学，我连我爸都救不了……”
琪琪在后悔，王姐在里面哭诉自己怎么都没多陪陪刘叔，我也在后悔。
每个人都发现了异常，都没有想得那么严重，或者都没想到病程会那么快，就这样让刘叔一个人对抗着，无力了，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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