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被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扼住了喉咙，有了片刻的凝滞。
死寂笼罩着雪原，只剩下深渊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呜咽风声，像是亡魂不甘的哀嚎。
楚晏指尖那粒沙砾，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微不足道的光。
然而下一刻——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猩红梅花。他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空，直直向前栽倒。
那截创造了恐怖奇迹的枯枝，脱手飞出，无声无息地落入一旁的积雪中。
“晏儿！”
母亲柳氏的惊叫声终于冲破了极致的恐惧。母性压倒了一切，她连滚爬爬地扑过来，用瘦弱的身体拼命扶住几乎软倒的楚晏。
触手一片冰凉，还带着一种不祥的颤抖。柳氏看着儿子惨白如纸、嘴角染血的脸庞，吓得魂飞魄散。
“晏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啊！晏儿！”她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混合着雪水落下。
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丹田和经脉位置，如同有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里面反复绞剐。灵脉尽碎的躯体，强行承载“言出法随”引动的天地规则之力，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丝，也带来了近乎毁灭性的反噬。
楚晏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
但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了喉咙里翻涌的腥甜。
“没……事。”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不能倒下。
至少现在不能。
虽然解决了眼前的追兵，但这片荒原绝非安全之地。风雪、严寒、可能闻腥而来的野兽，甚至是楚家后续可能派来的探查之人，每一样都能轻易要了他们母子三人的性命。
他借着柳氏的搀扶，艰难地站稳。目光扫过那道狰狞的地裂，扫过空无一人的雪原，最后落在吓晕过去的妹妹楚瑶身上。
“瑶瑶……”柳氏也看到了女儿，又是一阵心急如焚。
楚晏轻轻推开柳氏的手，示意自己可以。他一步步挪到楚瑶身边，蹲下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让他再次瘫倒。他伸出手指，探了探妹妹的鼻息，只是惊吓过度晕厥，并无大碍。
他掐了掐她的人中。
片刻后，楚瑶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楚晏近在咫尺的脸，先是茫然，随即记忆回笼，小脸瞬间煞白，张嘴就要尖叫。
“闭嘴。”楚晏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虚弱的沙哑，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
那尖叫硬生生被楚瑶憋了回去，化作一声哽咽的抽泣，她恐惧地看着哥哥，身体瑟瑟发抖。眼前的哥哥，陌生得让她害怕。
楚晏没时间解释，也没法解释。他看向六神无主的柳氏：“娘，收拾东西。有用的，全部带上。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他的冷静感染了惊慌失措的柳氏。虽然满心疑惑和恐惧，但儿子醒来后的巨大变化和方才那恐怖如神魔的手段，让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
“好，好……娘这就去，这就去……”柳氏慌忙点头，踉跄着爬回那辆破旧的马车。
车上东西少得可怜。只有几个干硬的、被克扣得所剩无几的粗面饼子，一小袋水，几件破旧的御寒衣物，还有一点点少得可怜的铜板——那是柳氏偷偷藏起来，原本打算到了流放地后想办法买点吃食的。
楚晏看着母亲捧出来的那点寒酸家当，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大胤国师富可敌国，什么珍宝没见过？但此刻，这几块能噎死人的粗面饼子，或许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他拿起一个饼子，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干硬、粗糙、割喉，没有任何味道，只有生存的苦涩。
他又将饼子递给柳氏和仍在发抖的楚瑶：“吃。必须吃。”
命令简短而有力。
柳氏和楚瑶看着他冰冷的眼神，不敢违逆，机械地接过，小口小口地艰难吞咽。
楚晏走到马车边。拉车的是一匹老瘦不堪的驽马，刚才的地动山摇让它受惊不小，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蹄子。
他拍了拍马颈，目光却落在车辕和套索上。
“这车不能要了。”楚晏低声道。目标太大，太显眼。而且，接下来的路，马车根本无法通行。
他动手解开车辕和套索。柳氏见状，虽然不明白，也赶紧上来帮忙。
摆脱了车辕的束缚，那匹老马似乎轻松了一些。
楚晏将那些破旧衣物和食物打成两个小包袱，一个递给柳氏，一个自己背起。然后，他看向那匹老马。
“跟着我们，或者你自己走。”他对马说。
老马喷了个响鼻，踏着蹄子，似乎有些犹豫。
楚晏不再理会它。他辨认了一下方向——不是楚家规定的流放方向，也不是回青州城的路，而是朝着更加荒僻、山脉起伏的远方。
“走。”他言简意赅，率先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风雪之中。
柳氏紧紧拉着楚瑶的手，慌忙跟上，不时回头看一眼那道恐怖的深渊和空荡荡的马车，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迷茫。
老马在原地徘徊了几步，最终似乎觉得跟着这几个人类比独自待在这片刚刚发生过恐怖事件的地方更安全，也迈开蹄子，跟在了他们后面。
风雪很快模糊了来时的车辙和脚印。
一行三人，一匹老马，在茫茫雪原上艰难前行，留下蜿蜒曲折的足迹，旋即又被新的落雪覆盖。
楚晏走在前方，背脊挺得笔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剧痛不断侵袭着他的神经。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四周的环境，寻找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或是……机遇。
这具身体太弱了。必须尽快找到地方安顿，并设法解决灵脉的问题。否则，莫说重归巅峰，便是活下去，都难如登天。
方才那“言出法随”，并非依靠灵力，而是他神魂深处对天地规则的理解和调动。但这无异于空中楼阁，无根之木。每一次施展，消耗的都是他的本源魂力，并对这具凡躯造成可怕负担。
他需要力量。真正属于这具身体的力量。
风雪更大了。
前方，是一片黑压压的、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枯寂山林。
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吞噬渺小的生灵。
楚晏的目光投向那片山林最深处。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与他残存的魂力，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奇异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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